第3章 汇款单

刘文文把红烧牛肉面的汤喝得一滴不剩时，塑料叉子突然“咔“地折断。石尧看着那节断叉卡在对方指缝里，突然想起考古学课上见过的汉代骨签——那些记录着奴隶交易的竹片，也是这样脆弱易折。

“文哥，“石尧把冰镇可乐墩在掉漆的书桌上，水珠顺着助学金申请表往下淌，“电竞社招新赛，来当外援？“他故意把海报往对方跟前推了推，边角沾着上周张凯打翻的麻辣烫红油。

刘文文缩了缩脖子，劣质耳机还挂在领口晃荡。他卫衣袖口磨出毛边，露出腕间发白的烫伤疤痕——那是阳光福利院火灾留给所有孤儿的印记。

“装什么自闭。“张凯晃着新买的椰子鞋从浴室出来，发梢滴着水，“下月我生日趴体，来端盘子给你算双倍时薪。“他脖子上挂着条钛钢链子，吊坠刻着“SW“字母，和学生会办公室门牌上的缩写一模一样。

手机在刘文文裤兜里震动第七次时，石尧终于夺过那台碎屏手机。锁屏上是条短信：【17:30前处理最低还款，否则联系紧急联系人王院长】

汇款单从帆布包滑落的瞬间，刘文文扑过去的样子像条护食的野狗。石尧瞥见“阳光福利院“的收款账号，金额栏写着3800.00——正好是助学金发放数。最新一笔转账日期是昨天，附言栏挤着蚂蚁大小的字：“给小宝买奶粉“。

“你他妈借了多少？“石尧攥着手机的手在抖。上周他在教务处看到过那个尾号四个8的号码，印在《校园贷风险告知书》的案例栏里。

刘文文突然剧烈咳嗽，方便面残渣喷在二手平板上。张凯吹着口哨凑近看热闹，Gucci卫衣上的老虎刺绣龇着牙：“早说啊兄弟，我这有个代写论文的活...“他亮出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对方头像是个穿西装的卡通猪。

窗外槐花被风卷进来，落在刘文文开裂的帆布鞋上。石尧突然想起大一开学那天，这个瘦成纸片的男生拖着蛇皮袋站在宿舍门口，袋子上印着“阳光福利院救灾物资“。

“最开始只借了五千。“刘文文抠着桌角翘起的贴纸，“他们说学生免息...“

张凯突然笑出声，虎牙在夕阳下闪着瓷光：“文文去年还帮我刷过慕课呢，对吧？“他手指划过对方肩膀，“那次马哲课...“尾音消散在走廊飘来的《王者荣耀》音效里。

石尧的十渠烟在指间捏成扭曲的弧。他想起上周替刘文文签到时的场景——空荡荡的教室后排，这人缩在阴影里修补《明代漕运考》残卷，手边摆着啃了一半的临期面包。

路灯亮起时，石尧在奶茶店二楼堵住穿西装的胖子。对方胸牌上印着“大学生创业导师“，指甲缝里卡着奶茶粉。

“这他妈叫合法？“石尧把催款短信拍在桌上。玻璃杯里的珍珠正在膨胀，像无数颗溃烂的眼球。

胖子舔着嘴唇笑：“同学，我们这是帮扶贫困生...“他突然瞥见楼梯口的灰紫色头发，“张副主席？来视察工作啊？“

张凯晃着宝马钥匙踱进来，手里拎着杯多肉葡萄：“王哥你这新品不错啊。“他忽然揽住刘文文肩膀，“文文可是我舍友，利息打个折？“

刘文文在发抖。石尧看见他后颈新结的痂崩裂了，血珠渗进优衣库打折T恤的领口——那是去年双十一抢的，39块纯白基础款。

“凯哥...“刘文文喉咙里挤出气声，“能不能...用勤工俭学抵债？“

张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差点忘了！“他点开手机相册，“下周课题实践去郊区福利院采风...“画面里穿开裆裤的孩子们正在啃苹果，“王院长说想给小宝们换批新被褥。“

石尧的拳头擦过张凯耳际时，多肉葡萄在墙上炸成紫色烟花。刘文文突然抱住他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尧哥！他们要给小宝拍宣传照...“

晚风卷着槐花香灌进来，石尧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响。他想起母亲电话里说：“张家给福利院捐了二十万“，而此刻刘文文眼里晃着破碎的月光，像极了父亲矿难那晚的井口。

后来他们坐在西门烧烤摊时，刘文文把烤馒头片掰成小块泡进免费汤里。石尧盯着他胸口口袋上那个SW字母的圆珠笔——刚才签的“志愿服务协议“需要学生会盖章。

“明天去二教307。“刘文文突然开口，声音比竹签上的烤韭菜还细，“帮张凯改论文...“他卫衣兜里露出半截纱布，边缘沾着碘伏的黄色。

石尧的十渠烟燃到滤嘴时，听见远处传来宝马的轰鸣声。张凯的朋友圈更新了定位：保利国际影城。配图是两张《流浪地球》的电影票根，时间显示下午三点——正是他们在奶茶店对峙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