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道酬勤

“先生,这不合规矩。”

一个程氏子弟鼓起勇气开口,劝阻道。

这可不仅是进去听听课那么简单,有这个事实,若是这些书童今后出去说一句是程硕的记名弟子,别人都没法反驳的。

这对于他们这些把程氏家学视若珍宝的人而言,简直太难受了啊!

程夫子平静道:“他们并非外人,而是你们的书童,他们的学识若能提高,也能对你们有所裨益。学习之道,并非只在课堂之上。更何况,老夫又非强制,你们若是不愿,大可不让你们的书童进府伺候!此事就这么定了,无需多言。”

说着他便转身去叫管家增加座位去了。

至于那个侄儿口中所说的规矩,按规矩来说是不可以,但规矩掌握在我手上啊!

程氏家学固然重要,可若是就因为死守这点东西而错过人才,那不是真正读书人该做的事情。

以齐政的本事,能和他有师生之实,不是他齐政占了便宜,是自己沾了光啊!

等此事定下,众人渐渐散去,程夫子又去而复返,招手将齐政叫到眼前,“你叫何名?”

齐政摆出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姿态,“回夫子,小人姓齐名政。”

程夫子颔首道:“齐之以礼,道之以政,好名字,你方才所言那句上联,可有下联?”

齐政欠身道:“此联乃我家公子所做,小人稍后问明再回禀夫子。”

程夫子也不拆穿,微笑点头,“好,老夫很期待。周坚刚入学,需多追追教学进展,接下来你也入内旁听吧,也好与你家公子有所帮助。”

齐政点头,“多谢夫子。”

看着满意而去的程夫子,齐政皱着眉头,怎么总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反常不止是坏的反常,也有可能是好得反常啊!

但不论如何,进去听课应该是不会出啥问题的。

仔细学学这个时代的教学方式,从各个方面而言,对他应该都是有好处的。

“政哥儿!你杵这儿干啥呢?”

在他身后,终于学习完了《报任安书》的周坚脚步轻快而嘚瑟地走了出来。

齐政扭头看着他,“方才程夫子发话了,自今日起,随行书童也可入内旁听。”

周坚神色一滞,“啊?”

“怎么?”

周坚愤愤不平地道:“我他娘的才刚费了九牛二虎的功夫进来,你现在跟我说书童也可以跟着旁听了?那我之前那些算怎么回事儿啊?我爹还送了......”

齐政反手就捂着他的嘴,无语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书童里面也有我?”

周坚一愣,自打昨日之后,在他心里,把齐政当兄弟,当先生,还真没再当过书童。

齐政低声道:“这不快是三大书院招生文会了嘛,我多听听夫子讲的,回头也好跟你言说。”

周坚一拍胸脯,“政哥儿,这你就小瞧我了不是。我能进私塾都是你帮的,现在你能进去了,我要是不开心,那不成了狼心狗肺了嘛!我虽然不是啥人物,但总不能当畜牲啊!”

齐政笑了笑,“哦,还有一个事儿,方才啊,有一副对联......”

过得片刻,课堂重开。

程夫子端坐讲台,开口道:“周坚,你且起来。”

看着周坚被叫名,厉飞等人自然一脸幸灾乐祸。

少年心性,有令人羡慕的热血和恣意,也有让人无奈的单纯和愚蠢。

程夫子和往日一样,面无表情,庄重严肃,“上一堂课为师讲了太史公的报任安书,你可有所得?”

若是没有齐政帮忙,周坚肯定是啥也不会。

但有了齐政的出手,现在的他可是啥也不怕。

当即朗声道:“学生颇有所得,请先生考较。”

一帮同窗瞪大了眼睛,胆子这么大的吗?

程夫子也不动怒,开口道:“你且将【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一段,背诵一遍。”

周坚也不扭捏,当即开口,“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课堂内渐渐安静下来,在周坚得意洋洋的表情下,同窗们再度交换一个眼神。

经过这两次的背诵,他们发现了一个事情:这周坚,不会是个记忆小天才吧?

陈情表也能背,报任安书也能背,这不是记忆小天才是什么?

程夫子捻须颔首,表露出几分满意,“那你可知,老夫为何让你们学习这篇文章?”

周坚开口道:“学生以为,先生是想让弟子学会,如何面对逆境,太史公世代为史官,家世清且贵,却遭受宫刑,耻于君子之列,但面对此情此景,太史公忍辱负重,完成《史记》,煌煌巨作,为万世经典。而后效法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著春秋,发愤著书,终有所成。太史公和其余这些古圣大贤,便如文中所言,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好!”

程夫子一声轻喝,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许之意,“你能有这份体悟,实属难得,坐下吧。”

“多谢先生。”

周坚落座,骄傲地扬着头,四下张望着。

而他的同窗们,已经彻底麻了。

不知道周坚过往的他们看向厉飞,这就是你说的不学无术?

厉飞也懵逼地眨了眨眼,我他娘的也不知道啊!

以前的周坚就是个不学无术,焚书坑儒的狗东西啊!

厉飞忽然心头一动,开口道:“先生,方才周坚的书童说,他写了一副对联,却只说了上联,学生心中好奇,可否请周坚为我等解惑,将下联公布出来?”

程夫子看了一眼厉飞,心中暗叹,你小子打的什么心思,真是一看就懂。

只不过,这一次,你怕是要失望了。

他也很好奇那个下联,便顺势问道:“周坚,你可作出了下联?”

周坚心头暗喜,朗声道:“回禀先生,学生所做的对联上联为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下联为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这下,不止是厉飞这些人懵了,就连程夫子捻须的动作也为之一顿,身子忍不住前倾,急切道:“横批呢?”

周坚的脑海中,划过齐政严肃的交待,当即按照他的要求,开口道:“学生作此联,是想献与先生,为先生不辞辛劳教育我等,为国培士只大义,故而横批想请先生雅正。”

程夫子哈哈一笑,“好!难为你有这份心,为师便收下了!”

说完他看着其余的弟子,“你们也要向周坚学习,他虽然入门较晚,但学习勤勉,心思细腻,更兼有这般文采,你们若是不勤奋刻苦,日后成就恐不及他远矣!”

听着这话,周坚那嘴角再挂两个油瓶都压不下来。

什么叫爽,这就叫爽!

是大夏天的一碗碎冰撞壁的冰镇酸梅汤,是大寒冬里自风雪中归来的一碗刚刚温好的黄酒,那填满四肢百骸的舒坦,让他如痴如醉。

而房间中,厉飞等人的脸色,则难看得像是家里刚办了丧事一般。

甚至有些听了厉飞的话,对周坚颇有成见的程氏子弟,看向厉飞的眼神都充满了狐疑。

你小子,不会是跟这周坚合起伙来玩我们的吧?

厉飞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实在是想不通,这周坚他一直知道,就是个焚书坑儒的货色啊,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厉害了呢!

不管他们的疑惑,程夫子宣布了放学。

等学生走后,他立刻拿起纸笔,将方才那副对联写了下来,而后马上把管家叫来。

“去,将这幅对联用木刻出来做好,挂在私塾的课堂门口。”

管家连连点头,然后又问道:“老爷,这横批呢?”

“横批......”

程夫子脑海之中,闪过了许多个念头,最终缓缓说出了四个字。

“天道酬勤。”

......

走出私塾,周坚的脸上,那叫一个趾高气扬,春风满面。

“政哥儿,就我这第一天的表现,我爹娘知道了,那不得高兴死啊!”

齐政翻了个白眼,“有你这么咒自己的吗?”

“哦对,呸呸呸!”

周坚连忙冲着南边呸了几口,然后笑着道:“等回去了,我就跟我爹娘说,反正你都已经可以进去旁听了,今后咱俩一口锅里吃,一个被窝里睡!”

齐政摇了摇头,“一口锅里吃可以,一个被窝里睡就算了。”

周坚登时跳脚,“我都没嫌弃你,你还嫌弃上我了!”

齐政平静道:“我只接受女人跟我一个被窝。”

周坚一愣,摸了摸鼻子,“那我也是。”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哈哈一笑。

“哎,也不知道我爹娘现在在干什么,他们听了我今天的事迹会有多开心,哈哈!”

“回家就知道了。”

只不过,这一次,就连齐政也没料到,周坚的父亲周元礼和母亲周陆氏恐怕对周坚的优异表现不会有太多的喜悦。

因为,他们此刻正面临着一个头疼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