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最偏僻的角落。咸腥海风裹挟着贫穷与麻木,年复一年侵蚀着灰岩村——一个连海图都吝于标记的渔村。夕阳如将熄的炭,挣扎着将最后一点暗红泼洒在低矮茅草屋顶、歪斜篱笈和沙滩的破渔网上。空气中,死鱼烂虾的腥臭与绝望的气息交织,沉甸甸压在每一个活物胸口。
“嘭!”
村口,一声闷响炸开。少年苍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踹飞,后背重重砸在自家腐朽的木门上。“哐嚓!”木门应声碎裂,木屑纷飞。他蜷缩在冰冷泥泞里,喉头滚动,浓烈的铁锈味涌上口腔,眼前阵阵发黑。
“小杂种!骨头倒挺硬?”敞着肮脏海军制服、露出浓密胸毛的壮汉啐了口浓痰,厚重的军靴狠狠碾在苍脸上。皮肉在泥浆与靴底间变形。他是驻扎附近海军16支部的下士,“铁钩”巴里,横肉抖动的脸上满是施虐快意。“保护费!耳朵聋了?这个月的份子钱呢?想拿你那个痨病鬼老娘填命?”
泥浆混着血水糊住苍的眼睛。他透过缝隙,死死盯向不远处自家摇摇欲坠的茅屋。门缝里,母亲蜡黄浮肿的脸一闪而逝,眼中是无尽恐惧与泪水,枯瘦的手死死捂住嘴,不敢泄出一丝呜咽。
“巴...巴里大人...”苍艰难挤出字眼,血沫从嘴角溢出,“再...再两天...鱼获...还没...”
“宽限?”巴里狞笑一声,抬脚,裹着风雷之势再次跺下!“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刺破空气。苍的身体猛地弓起,像烫熟的虾,剧痛瞬间抽干所有力气,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老子今天亲自来收,你还敢讨价还价?”巴里弯腰,铁钳般的大手揪住苍汗湿打绺的头发,将他提离地面。布满血丝的牛眼凑到苍面前,喷吐酒臭:“没钱?也行!听说村西头老约翰家的妮可,水灵得很?抓去香波地,总能卖几个贝利抵债!”
“不...不行!”妮可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穿麻木。一股蛮力不知从何涌起,苍猛地挣扎,沾满污泥和鲜血的手死死抓住巴里手腕,“不准...动她!”
“找死!”巴里彻底暴怒,眼中凶光炸裂。他猛地松手,苍如断线木偶砸回泥地。紧接着,裹着厚重军靴的大脚,带着沉闷风啸,疯狂践踏而下!
砰!砰!砰!
沉闷撞击声在死寂村口炸开。胸骨、手臂、大腿...每一次重击都伴随骨裂或皮肉撕裂的闷响。苍的身体在泥泞中翻滚、抽搐,鲜血从口鼻、从撕裂伤口中汩汩涌出,在身下晕开片片狰狞暗红。他徒劳地蜷缩保护要害,却只是让更多部位暴露在铁蹄之下。
剧痛如同亿万烧红钢针,从身体每个角落狠狠扎入大脑,撕扯神经。视野在血红与漆黑间翻滚,耳边的哄笑、咒骂、海浪呜咽...都扭曲拉长,渐渐远去。冰冷泥浆贪婪吮吸着他最后体温。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冰冷地扼住咽喉,缓缓收紧。
‘要死了吗...’破碎意识中,一个念头滑过,‘就这样...像滩烂泥...死在污泥里...’
‘娘...妮可...对不起...’
极致痛苦与绝望,如同最浓稠墨汁,浸透他意识每个角落。世界崩塌,色彩褪尽,只剩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冰冷。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永恒虚无深渊时——
嗡!
一声无法用耳膜捕捉、却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开的洪钟巨响,轰然降临!
这声音古老、苍茫,带着俯瞰万古、漠视众生的冰冷威严。它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苍那破碎躯体最深处,源自血脉中尘封了不知多少纪元的幽暗角落。
紧接着,一句箴言,如同九霄云外灭世惊雷,裹挟开天辟地般的无上意志,狠狠劈开他意识中浓稠粘腻的绝望黑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刍狗...祭祀用的草扎狗...用罢即弃...轻贱如尘...
字字如万钧巨锤,狠狠砸在苍濒临熄灭的心火之上!
天真?善良?对秩序的敬畏?对强权的恐惧?对这世界残存的最后一丝温情幻想?
在这八个字所揭示的、赤裸裸的、冰冷残酷到极致的宇宙真相面前,如同烈日下薄冰,瞬间粉碎!蒸发!化为齑粉!
原来...这世界,从不曾披着温情脉脉面纱!它一直如此!天地视万物如草芥,强者践踏弱者如蝼蚁!所谓的秩序、规则、道义,不过是强者套在弱者脖颈上的枷锁,粉饰掠夺与压迫的遮羞布!
灰岩村的贫穷、母亲的病痛、巴里的暴虐、海军的腐败、妮可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这八个字赋予了最冰冷、最本质的注脚:弱肉强食!
没有道理可讲!没有公理可循!唯有力量!唯有掌控一切的力量!
“嗬...嗬嗬...”濒死的少年喉咙里,挤出意义不明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不是痛苦,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彻骨的明悟与...冰封万载的寒意!
一股滚烫洪流,毫无征兆地在他残破躯壳内部轰然爆发!那不是火焰,却比岩浆更灼热霸道!它瞬间冲垮痛觉堤坝,淹没濒死冰冷,蛮横贯通每一寸断裂筋骨、每一处撕裂肌肉、每一个濒临枯竭细胞!筋骨在咆哮,血肉在沸腾!
“呃...啊——!”
苍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曾经清澈、带着少年倔强和一丝天真的眼眸,此刻再无半分迷茫与软弱!瞳孔深处,是凝固的冰海,是燃烧的熔岩,是漠视苍生的冷酷,是洞穿虚妄的极致清醒!
血污泥浆覆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仿佛刚才遭受酷刑的并非自己。
“什...什么鬼?!”巴里正踹得兴起,骤然对上这双眼睛,一股寒气毫无征兆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那眼神...根本不像人!像从九幽地狱最深处爬出的恶鬼!他下意识猛退一步,踩在泥泞里一个趔趄。
“妈的...装神弄鬼!给我上!打死这个怪物!”巴里恼羞成怒,面孔扭曲,对着手下嘶声咆哮。
几个喽啰也被苍突然睁眼惊得头皮发麻,但听到命令,只得硬着头皮,挥舞棍棒和没出鞘的刀,嚎叫着冲上来。
冲在最前的喽啰,棍子挂着风声,狠狠砸向苍的头颅!
棍子落空了。
泥泞中那本该气若游丝的身影,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野兽般的诡异敏捷,猛地向侧方翻滚!动作僵硬、扭曲,却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棍子砸在泥地里,溅起大片污浊。
翻滚中的苍,沾满血泥的手,闪电般抓起地上一块棱角嶙峋、拳头大小的坚硬礁石!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只有令人心悸的、死寂的沉默!
他像一头被逼至绝境的嗜血孤狼,身体带着可怕变形和血迹,凭着纯粹到极致的杀戮本能,扑向最近的一个喽啰!
那喽啰甚至没看清动作,只觉眼前黑影一闪,紧接着太阳穴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和闷响!
噗嗤!
礁石尖锐棱角,如同热刀切牛油,深深贯入他的太阳穴!鲜血混合灰白色浆液,瞬间喷溅而出,糊了旁边另一个喽啰满头满脸!
那喽啰连惨叫都未及发出,眼珠暴突,身体像抽了骨头的蛇,软软瘫倒。
时间凝固一瞬。
剩下的喽啰和巴里,都被这血腥、野蛮、高效到令人胆寒的反杀惊呆了!看着同伴脑袋上插着礁石、汩汩冒血的尸体,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怪...怪物啊!”一个喽啰崩溃尖叫,声音变调。
苍没有停顿。
他看也未看倒下的尸体,沾满红白之物的手松开礁石,身体因剧烈动作和伤势微晃,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稳定感,扑向下一个目标!动作毫无章法,全是本能的撕咬、扑击,每一次移动都伴随骨骼摩擦复位和肌肉撕裂的细微声响,又在某种狂暴力量支撑下,爆发出骇人速度与力量!
第二个喽啰慌乱拔出腰刀,胡乱劈砍。苍不闪不避,任由那并不锋利的刀锋砍在自己抬起的左臂上!“嗤啦!”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但他仿佛失去痛觉,受伤的左臂如同生铁铸就的枷锁,死死扣住对方持刀的手腕!
“咔吧!”
令人牙酸的腕骨碎裂声清脆响起!喽啰发出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
苍的右手,已如毒蛇吐信,精准抓住对方腰间另一把匕首,反手狠狠捅进了他的腹部!一搅!一拔!一蓬温热、腥臭的肠子被带了出来!
惨嚎戛然而止。
第三个喽啰魂飞魄散,转身就跑。苍猛地将手中匕首掷出!
匕首化作一道索命寒光,精准没入那喽啰后心!他扑倒在地,抽搐两下,再无声息。
电光火石之间,三个海军喽啰,尽数毙命!死状惨烈!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瞬间盖过海风咸腥,在灰岩村死寂空气中弥漫开来。
巴里脸上横肉疯狂抽搐,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被自己亲手打残的少年,像一头从地狱血池爬出的恶鬼,用最原始、最凶戾的方式,瞬息间收割了他三个手下的性命!
“不...不可能!幻觉!一定是幻觉!”巴里嘶吼着,猛地拔出腰间佩刀!锃亮的制式海军军刀在夕阳余晖下闪动寒光。“老子剁了你!杂种!”
他鼓起最后凶性,双手握刀,倾尽全力,朝着摇摇晃晃站起来的苍,当头劈下!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厉啸!
面对这夺命一刀,苍那双冰冷漠然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对自身存在的确认!
他能“感觉”到!那体内奔涌的、滚烫的洪流!那支撑着他残躯继续战斗的、名为“力量”的实质!
他猛地抬起刚刚被砍伤、还在淌血的左臂,横架头顶!肌肉在意志与那股洪流的双重驱动下,贲张虬结,青筋如蚯蚓般暴起!
同时,他沾满血泥的右手,五指如钩,带着不顾一切、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直接抓向巴里持刀劈下的手腕!
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嗤——!
军刀狠狠劈在苍格挡的左臂上!伤口更深,几乎斩断臂骨!鲜血狂飙!
但苍的身体只是剧烈一晃,左臂如同千锤百炼的精钢,死死架住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刀!巨大的反震力让巴里虎口崩裂,鲜血直流!
而苍的右手,也在同一时间,如同捕兽铁夹,死死扣住了巴里握刀的右手手腕!
“给——我——断!”沙哑的、如同砂纸摩擦锈铁的声音,从苍染血的喉咙里挤出,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杀意!
他全身的力量,连同那股在体内奔腾咆哮的、新生的滚烫洪流,瞬间爆发!汇聚于五指!
“啊——!”巴里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嚎!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腕骨被捏碎成渣的恐怖声响!剧痛瞬间抽干所有力气,军刀“当啷”一声掉落泥泞。
苍松开了捏碎对方手腕的右手,看也没看那把刀。他的身体因剧痛和失血而颤抖,眼神却更加凶戾如渊。他俯身,捡起了地上那块沾满脑浆和鲜血的礁石。
一步,一步,拖着残破流血的身躯,走向因为剧痛和恐惧而瘫倒在地、涕泪横流、如同蛆虫般向后蠕动的巴里。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彻底沉入墨黑海平面,黑暗如同浓稠墨汁,迅速吞噬灰岩村。只有村口那几滩还在蔓延的暗红血泊,和少年眼中燃烧的、冰冷的火焰,是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巴里看着那双在黑暗中亮得瘆人、如同鬼火的眼睛,看着少年手中那块滴落红白粘稠之物的礁石,裤裆瞬间湿热一片,发出不成调的哀鸣:“不...不要!饶命!钱!女人!都给你!别杀我...怪物!你是怪物啊!”
“怪物?”苍的脚步停在巴里面前,居高临下。沾满血污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骨髓里的弧度。
“你说得对。”
话音落下的瞬间,苍举起了手中的礁石,对着巴里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用尽全身残余的、被滚烫洪流催谷的力量,狠狠砸了下去!
噗!噗!噗!
沉闷而粘稠的撞击声,在死寂的灰岩村口,一声接一声,如同捣蒜,持续了许久许久。
当苍终于停下动作,直起身时,巴里的头颅已化作一滩难以辨认的、深深陷入泥泞的红白混合物。
黑暗彻底笼罩大地,星月无光。
苍站在一片狼藉的血泊与尸体中间,浑身浴血,如同自九幽血海爬出的修罗。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恐怖的伤口,带出浓重的血腥气。然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滚烫的洪流并未停歇,正以惊人的速度冲刷、修复着那些足以让常人死上十次的创伤。
断裂的肋骨在无形力量的牵引下复位、接续;撕裂的肌肉如同活物般蠕动、愈合;翻卷的皮肉边缘,新生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滋生、蔓延...一种深入骨髓的麻痒感取代了部分剧痛。
他缓缓抬起自己刚刚被军刀几乎斩断的左臂。借着微弱的星光,可以看到那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此刻正被一层淡淡的、几乎微不可查的白色微光覆盖着。血肉在微光下蠕动、交织,伤口以惊人的速度收拢、结痂!虽然距离完全愈合还很远,但那种生命飞速流逝的虚弱感,正被一种新生的、野蛮的力量感所取代!
力量!这就是力量!于绝望深渊中觉醒的、足以撕碎命运枷锁的力量!
苍缓缓转动头颅,那双冰冷彻骨、却燃烧着某种新生火焰的眼睛,扫向村中那些低矮破败、如同坟墓般的茅屋。
黑暗中,无数双眼睛在门缝、在窗后窥视着村口这片修罗场。那些目光里,没有感激,没有庆幸,只有最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在凝视一头披着人皮的、择人而噬的太古凶兽!
怪物...他们亦是如此认为。
苍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自己家那扇被他撞碎的破门上。门内,一片死寂。母亲...或许已被吓晕,或许,根本不敢出来看他这个“怪物”儿子。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没有笑,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
弱肉强食...这,方是世界的真容。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碎肉与泥浆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带来痛苦也带来新生的滚烫力量,一个念头,如同滚烫的烙印,死死刻进了他刚刚被残酷现实重塑的灵魂深处:
变强!不惜一切代价,掌握足以践踏一切规则、主宰自身命运的力量!
冰冷的星光下,血泊中的少年,如同孤狼般昂起头颅,对着这无情天地,发出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声无声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