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表面“恋情”,暗地“拆弹”!

签了那份狗屁“生活助理”合同后,我唯一的感觉就是:

赵大经纪人是懂火上浇油的!

“疑似恋情曝光”的词条像炸弹扔进火药库。

陆司明的粉丝疯了,私信塞满我的祖宗十八代。

P遗照?小意思。

我面无表情地配合着演戏:“温柔”递水,“担忧”凝视……

内心却架起高倍显微镜:

是谁动过陆司明的威亚?

是哪个小糊咖在背后煽风点火?

那蠢驴助理又想玩什么脏招?

忍了三天,我终于“手滑”泼了狗仔一身水。

顺便大声控诉:“你为什么跟踪我到酒店后门拍?!”

看着陆司明在监视器后投来的那点兴趣眼神……

我心想:挡箭牌?行啊,但我这个挡箭牌,怕是要自带反伤刺甲了。

直到导演那个老狐狸突然宣布:

“大家安静!那个小寡妇角色,让林助理来试试戏!”

全场目光瞬间锁定我这个“心机婊”。

我捏着滚烫的剧本,看向陆司明。

他那冰封的脸上,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

靠!

玩这么大是吧?

行,老娘奉陪!

签下那份“短期生活助理”合同的时候,我是攥着拳头签的。指甲掐进掌心的痛感,勉强压住我想把笔捅进赵大经纪人眼里的冲动。我,林一,一个铁骨铮铮的体验生活派,终究还是向万恶的娱乐圈潜规则低下了我高贵的头颅——暂时的!

赵大经纪人接过我签好的文件,脸上连个波纹都没有,公事公办地嘱咐:“很好。合同即时生效。今天开始你会搬进剧组酒店,方便工作。收拾一下,半小时后司机的车在旅馆后巷等。”那语气,活像在处理一件刚签收完的快递。至于我被外面那群狗仔盯着的处境?那是我的问题。用户体验?从负数跌进马里亚纳海沟了。

新“宿舍”在剧组包的酒店,比之前那破旅馆强点,至少房间大,有独立卫生间,还有个对着安全通道的“景观窗”。代价是,我彻底被“圈养”了。手机被赵姐收走,换了部他们提供的、型号老旧的机器,美其名曰“保护隐私,防止信息泄露”。呸!当我傻?不就是怕我胡说八道,或者被对家策反吗?行,我忍。

我的“工作内容”也极其抽象且憋屈:在陆司明出现在片场时,我也必须“恰当地”出现在他身边某个角落,尽职尽责地扮演一块“深情又担忧”的人形背景板。

“陆老师,水。”我端着那瓶贵得要死的进口矿泉水,像个训练有素的机器人,按照昨天赵姐特训的标准动作——眼神要“专注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她原话),手臂伸出的弧度要“自然且优雅”,距离要控制在五十厘米以内——递了过去。

保镖大哥像往常一样像堵墙似的隔开我和目标人物,面无表情地接过水,再转交给被簇拥在中心的陆司明。他今天穿了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像冻住的寒潭。他接过水,指尖甚至都没碰到我的。眼神似乎在我脸上停留了零点零一秒?或者只是我的错觉?然后就被身旁围着说戏的导演和副导的声音淹没了。

“啧啧啧,看看人家这眼神…啧,不愧是‘贴身’助理,那眼睛都快黏在陆老师身上了。”旁边一个穿着旗袍、画着浓妆的女演员捏着嗓子跟另一个群演说,声音不高不低,正好飘进我耳朵里。是林薇,一个名字我记不住但对陆司明(或者他的位置)有点意思的某某公司的某某女配。

我内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黏你大爷!老娘现在只想把这杯水泼你脸上!面上还得保持着“赵式标准表情”,嘴角微弯,眼神“温柔”。

草!(一种植物)

刚扭过头,打算找个地方原地消失喘口气,旁边一个穿着剧组马甲的小助理“啪嗒”一声,“不小心”把半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全泼我脚上了!滚烫的液体溅到我小腿上,皮肤瞬间火辣辣的!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新助理姐姐!我真没看见你在这儿站着!”那小助理赶紧道歉,声音大的旁边一圈人都看了过来,手里还晃悠着空纸杯,脸上是真挚的“惶恐”?演技还行,可惜眼底那点幸灾乐祸藏得不太严实。

“没事。”我咬着后槽牙挤出两个字,低头看着米色裤脚上那一大片褐色的污迹,还有小腿皮肤上传来的刺痛感。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意外”了。撞肩膀、撞倒道具、现在又是咖啡。小手段不断,恶心不死你,但足够膈应你。

林薇那边捂着嘴笑得更开心了,声音跟银铃似的刺耳。

陆司明那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这边的小骚动跟空气震动没什么区别。

呵。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底那股想把咖啡杯抢过来泼回去的冲动。赵姐的“谆谆教诲”在脑子里盘旋:“情绪管理!林一!你现在代表着陆先生团队的一部分!你的任何失态都会成为新的攻击点!”行,我情绪管理。

憋着!这他妈就是挡箭牌的日常体验?天天当个受气包!

拖着沾满咖啡渍又滚烫的腿和疲惫的精神回到那个豪华“牢房”,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卫生间,用冷水狠狠冲刷着发红刺痛的小腿皮肤。冰凉的水稍微浇熄了点心头的邪火。

然后,我把自己摔进那张还算柔软的大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可脑子里却吵得像个菜市场。各种信息碎片在疯狂打架。

手机被收走了,但没关系。来横店前我怕迷路,特意带了个备用的老古董智能机,藏在那个旧背包的暗袋里,一直没拿出来。现在正好派上用场。连上酒店的公共WiFi(虽然慢得像乌龟爬),点开网页。

搜索框输入:#陆司明恋情##林一#

页面跳出来那一片猩红的“爆”,还有底下海啸般的评论,还是把我震得喘不过气。

“不要脸的表子!离陆司明远点!”

“早上碰瓷,下午装英雄,晚上就‘贴身’了?业务能力真强啊!”

“看她那眼神!赤裸裸的想上位!恶心!滚出剧组!”

“爆料:林一在某某KTV当过出台女哦(附图)【那张图P得我亲妈都认不出我】”

“真恶心!这种货色也配在陆老师身边?”

满屏的污言秽语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过来。P图,造谣,辱骂,威胁……还有人发了个图:一张打了血红叉叉的、我的照片,背景是灵堂一样的黑白色调!下面配的文字是“祭奠抢男人的下贱胚子”!

嗡——

我盯着那张图,感觉浑身的血瞬间冷了。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桶混合着冰渣和玻璃碎片的脏水,彻骨的寒意和刺痛感顺着脊椎骨蔓延到四肢百骸,连指尖都麻了。愤怒?有,烧得心口发烫。但更深的,是一种被剥光丢在广场上任人践踏的、赤裸裸的羞辱和恐惧!那种寒意是真实的,让我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颤抖起来。手机差点拿不稳。

我体验过横店群演,体验过当人肉垫子,现在又体验到了信息时代最“时髦”的酷刑。这趟横店深度体验营,真他妈值回票价了!太值了!

有那么几分钟,我脑子一片空白。委屈?愤怒?想哭?想砸东西?念头纷纷杂杂,最后都沉淀下来,只剩下一种东西在燃烧——

冷静。

越是这样,越要他妈冷静!

我把手机屏幕按灭,反扣在床上。那股冰冷的戾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想搞死我?

行。

但死之前,我得先揪出那个在背后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的脏东西!赵姐说得对,乱咬人解决不了问题。得抓住关键!

我盘腿坐在床上,像个侦探一样开始整理乱麻。

谁是幕后黑手?

动机很明显:搞垮陆司明,搞垮这部剧。谁获益最大?谁一直对陆司明或男一号位置虎视眈眈?

现场观察:谁看我的眼神最嫉妒?谁在我被“泼咖啡”时笑得最欢?林薇!还有她那个跟屁虫经纪人!她们那公司,是业内出了名爱搞小动作的!

利益链条:动威亚是大事。能接触威亚设备的就那么几个人!背后得有资本撑腰!

威亚事故真相?

钢索不可能无缘无故断。是设备老化?操作失误?还是……人为?谁能在检修记录上动手脚?谁最关心威亚组的人?

我脑子里一闪而过那个瘦猴群头惊惶的脸。出事时他也在场,反应过度激烈。

还有那天负责威亚的李师傅……好像就是瘦猴叫来的亲戚?他平时抽烟都抽最便宜的,今天……对!今早无意间瞟到,他手腕上戴了块崭新的、表盘贼闪亮的钢带表!看着就不便宜!

反击从哪开始?

现在舆论对我极度不利。想泼脏水?得让他们自己先脏点!

林薇那条毒蛇……酒店后门?对!

一个计划雏形,在我冰冷愤怒的大脑里快速成型。

第四天上午,又是一场混乱的街头戏。

我在赵姐要求的“恰当距离”(其实就在陆司明那巨大房车旁边)继续当我的“人形道具”。不远处,林薇正在补妆,她那个跟屁虫助理凑在她耳边嘀咕着什么,眼神时不时瞟向我这边,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我面无表情地站着,像个木头桩子。心里却在默默计算着时间。

就在这时,一个脖子上挂着长焦相机的狗仔,装成工作人员的样子,一点点地、状似无意地向我这边靠近。那探头探脑、眼神闪烁的样子,就差在脑门上贴个“我是狗仔”了。昨天半夜我就匿名在某个狗仔爆料小群里发了条信息:“明早8点,民国路A区片场附近,XX酒店后巷有猛料。”看来,鱼上钩了。

眼看着那狗仔越来越近,已经快蹭到我旁边了,手机镜头对准的方向非常微妙,刚好能拍到我和陆司明房车的一角。

就是现在!

我“啊”地一声惊呼,像是被地上不平的砖头绊了一下,整个人猛地往前一跄踉!手里端着那杯早就准备好的半杯温水(怕烫伤人),恰到好处地“哗啦”一声,全泼在了那个毫无防备的狗仔的胸口和半张脸上!

“啊——!”狗仔被突如其来的冷水泼了个正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机差点脱手。

这一声惨叫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导演都喊了“卡”,皱眉往这边看。保镖大哥们瞬间警戒地围拢了一些,陆司明的房车门也开了个小缝。

我立刻进入“惊慌失措”模式,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找纸巾给狗仔擦(实际动作就是瞎比划),一边用那种惊恐过度、声音微微发颤又足够清晰的音量喊:

“对不起!对不起大哥!我…我没看到你在这儿!我…我就是太害怕了!”

我故意瞥了一眼后巷方向,脸色发白,声音拔高了好几度,带着明显的哭腔和控诉:

“你…你为什么要一直跟踪我啊?昨天…昨天在酒店后门我就觉得不对!你还想拍什么啊?!我都躲进剧组了你还不放过我!我认识你吗?你想干什么?!”

这话信息量爆炸!

“酒店后门”?剧组内部人员才知道的后门通道!

“昨天就开始跟踪”?早有预谋?

“你想干什么”?暗示威胁?!

那个被泼了一身湿的狗仔都懵了,脸上还滴着水,被我这一串指控砸得晕头转向:“我…我没有!你胡说什么!”

现场所有工作人员、包括刚下车的陆司明,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过来!所有人的眼神都在我和那个狗仔之间来回扫视。林薇脸上看好戏的表情瞬间僵住,眼神有点慌。

“咔嚓”、“咔嚓”!有反应快的其他场边记者下意识地按下了快门。

混乱中,我感觉到一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落在我背上。

我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正好扫过陆司明房车开着的门缝。他就站在那缝隙后面,背对着光,看不清表情,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双冰封的眼睛,此刻正牢牢地盯着我。

不再是完全的审视和冷漠。

里面似乎多了一种……

探寻?

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兴趣?

就像在看一个意外闯入实验室、还把试剂瓶打翻制造出奇怪反应的新奇小动物。

我心里冷笑一声。

挡箭牌?

没错。

但我这个挡箭牌,怕是要自带反伤刺甲了。

接下来的几天,风向果然在微妙地变化。

我那场“失手泼水”外加“惊恐控诉”的小片段,不知被谁录下了一段模糊的音画,在剧组内部小范围传开了。又不知怎么,被匿名发到了一个以“打抱不平”著称的小娱乐八卦公号上。

标题起的很损:【真?假?新晋“心机”助理哭诉被狗仔长期跟踪偷拍!】

视频虽然模糊,但声音还算清楚。

我那带着哭腔、充满恐惧的控诉:“为什么跟踪我?还想拍什么?酒店后门你就跟着我……”再配合泼水时狗仔那一脸被撞破的惊慌……

效果立竿见影。

“靠!如果是真的,这助理妹子也太惨了吧?”

“酒店后门?内部通道啊!这狗仔背景不小?”

“林薇助理这几天在群里疯狂嘲讽林一,我看林薇很可疑!”

“别乱猜,但说真的,一直追着骂人家小姑娘的有点过分了……”

“细思极恐,会不会有人刻意安排记者跟踪拍她,好制造更多黑料?”

当然,对家也不是吃素的,反扑更狠。匿名爆料说我学历造假、私生活混乱的帖子更多了,甚至还有“熟人”站出来“泣血指控”。陆司明的核心粉丝群被煽动得几次跑到片场外举牌子抗议,吵闹着要我滚,举报剧组安全,闹得乌烟瘴气。剧组的进度被严重影响,导演的脸拉得比驴还长。

压力像山一样压过来。

我顶着全剧组的冷眼、低声的议论、路过时故意撞过来的肩膀,表面演着温顺小绵羊,脑子里却高速运转。

我花了点小钱(剧组小费),买通了个爱占小便宜的场务大哥老张。他偷偷告诉我,威亚组那个李师傅,是他同乡,最近手头特别阔绰,请他们喝了好几次好酒,还嚷嚷着“干完这票大的就回老家盖房”。

至于林薇,我对她的关注就更“密切”了。

这天午休,我看到林薇和她那个助理躲在片场一个角落抽烟。我抱着几件准备送去洗衣房的戏服(这是我刚争取到的、可以合理自由活动几分钟的工作),悄无声息地绕到她们背后的一个大道具木箱子后面蹲下,屏住呼吸。

“……那个录音到底谁流出去的?”林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焦躁,“酒店后门的事怎么会被她知道?会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姐,冷静点。”助理的声音更稳些,“无凭无据的。那个狗仔就是个拿钱办事的怂货,被泼了水又没拍到东西,肯定不敢乱说。估计就是林一那贱人自己疑神疑鬼瞎咋呼。”

“瞎咋呼能闹这么大?陆司明这两天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林薇的声音拔高了点,带着恐惧。

“不可能!”助理斩钉截铁,“他要有证据,早让赵铁面(指赵经纪人)动手了。现在就是没证据!你别自己吓自己!稳住!咬死了是林一自导自演博同情!只要她倒了霉,惹急了那些脑残粉,戏拍不下去,我们老板的目的就达到了!到时候……”

助理的声音低了下去,后面的话听不清了,但意思足够明白。

我默默记住了关键点:“录音”、“我们老板的目的”。

稳住?

行。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戏服,抱着它们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路过林薇她们身边时,我甚至都没看她们一眼。只是在经过林薇助理身边时,我“不小心”把自己的那只老旧手机掉在了地上。

“哎呀!”我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捡。

那助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手机,又看看我。

我飞快捡起手机,对她歉意地笑了笑,眼神纯粹又无辜,带着点刚睡醒的懵懂:“吓死我了,还好没摔坏。”

助理皱了皱眉,显然没把这小插曲当回事,鄙夷地移开了视线,还拉着林薇走开了几步。

我的手指却在手机背面的凹槽里轻轻一抹。一个比米粒还小的东西粘了上来,又迅速被我攥在手心藏好。

一个简易的、需要手动开启才能录音的微型录音贴片。花了我好几百大洋。

接下来几天,我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林薇助理可能出现的地方。场务办公室门口、她取盒饭的路上、她回休息室的通道角落……

机会在第三天下午来了。

我听到林薇助理在后勤仓库门口打电话,声音不大但足够我躲在不远处的道具箱后面听清。仓库门口堆了很多杂物,人又少。

她一边讲,一边不耐烦地用脚踢着旁边一个装杂物的纸箱。我看到了她脚下那双带铆钉的、闪亮亮的黑色马丁靴。我的微型录音贴片,就在我“不小心”丢手机那天,神不知鬼不觉地粘在了那只马丁靴内侧隐蔽的缝隙里!位置经过精心计算,走路摩擦掉的可能性很小。现在就靠它近距离收音了!

我看准她挂电话的瞬间,手指在手机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飞快按了两下(远程开启录音),然后立刻用袖子遮住手机屏,迅速退进阴影里,心跳如鼓。

时间在紧绷的空气和无声的刀光剑影里滑到了下午三点。一场大场面爆破戏刚结束,整个片场弥漫着硝烟(假炸药味儿)和疲惫感。导演黑着脸坐在监视器后回看刚才的爆炸镜头效果,对讲机里还在吼着各部门收尾清理现场杂物。

就在这一片狼藉和低气压中,副导演拿着个文件夹匆匆跑到导演身边嘀咕了几句,导演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烦躁地摘下耳机,揉了揉眉心,眼神锐利地扫过片场或蹲或站、等着安排的工作人员。他的目光在赵经纪人和陆司明那边停了几秒,最后,却精准地锁定了在角落假装看剧本(其实是草稿纸)的我!

导演那低沉沙哑、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甚至有点赌气似的腔调,骤然在相对安静的片场上空炸响:

“都安静一下!”他拿起手边的扩音喇叭(完全没必要),眼神像是淬了冰。

瞬间,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导演身上。

然后,他用一种清晰无误的、指向性明确的音量宣布:

“刚才刘副导跟我提了个事儿,说是资方那边临时加了个想法。既然现在咱们这戏里里外外都这么‘热闹’,不如把这个热闹再搞大一点!”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脸上甚至扯出一个近乎恶意的笑容,手指猛地指了过来——

“之前那个因‘临时有事’不能演、但跟陆老师有一段精彩对手戏的年轻寡妇王翠花一角,不是还没定吗?我看啊——也别费那劲挑人了!”

他目光如炬,死死钉在我身上,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现成的‘热点’不是在这儿吗?我看林助理就很合适嘛!正好人也在片场!”

他举起手里那几页薄薄的剧本纸,像是挥舞着一张战书:

“大家没意见吧?来!让我们欢迎一下——林助理!”

“给你十分钟准备时间,演这场王翠花刚死了丈夫,在灵堂上被族老逼债抢孩子的戏!让大家看看,咱们‘陆老师救命恩人’的、真!实!力!量!”

话音落下!

死寂!

绝对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聚光灯烤熟的蚂蚁。几十道目光,带着各种情绪——赤裸裸的嘲讽、等着看笑话的幸灾乐祸、不加掩饰的鄙夷、纯粹的猎奇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情?像淬了毒的针,齐刷刷地、毫不留情地射在我身上!林薇和她助理脸上的笑意都藏不住了。

空气粘稠得无法呼吸。

赵经纪人脸色铁青,想说什么却被导演的眼神逼了回去。

人群中唯一的不同,还是来自那个方位——陆司明。

他不知何时已经安静地坐在了监视器后的导演椅上。那张冰封了太久、仿佛永远不会有表情的脸上,此刻,浓墨般深黑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了一丝极淡、极淡,像冰雪初融时水痕般的……笑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那眼神深处,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利用。

那里头,似乎真的有了一点……兴趣?

就这一丝可能存在的笑意,像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我胸口憋了不知道多久的、积压了全宇宙邪火和憋屈的桶!

十分钟?准备这场从未接触过的、极度依赖爆发力的戏?

导演,林薇,还有躲在暗处想看我出丑的牛鬼蛇神……

逼我是吧?

行!

那老娘就给你们点颜色看看!

“行啊!”在一片窒息般的寂静中,我的声音响了起来。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颤抖,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甚至有点诡异的、豁出去的冷静。

我一把丢掉手里充当道具的草稿纸,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向场地中央导演特意空出来的地方。

我脸上不再是那种扮演出来的温顺或惊慌。而是像被剥去了所有伪装的岩石,只剩下最纯粹的、带着锋芒的质感。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表情各异的脸,扫过林薇脸上凝固的幸灾乐祸,扫过导演那双充满算计和审视的眼睛,最后,落向坐在监视器后方的陆司明。

那一刻,我竟然对着他那个冰块脸,清晰地、语速平稳地说:

“那就试试吧。反正,”我故意停了一下,感觉所有声音都被抽空了,全场的耳朵都竖着。

我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开一个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我就一路人甲,体验生活的!”

“演砸了顶多就是丢人现眼,”我的目光猛地钉在导演身上,又滑向林薇,“……总比那些整天琢磨着怎么在背地里害人的强,对吧?”

“对吧?导演?”

死寂。

然后是一片极其压抑的、吸气的声音!导演的脸色瞬间变了几变。林薇更是脸都白了。

我管不着了。

工作人员把剧本塞进我手里的时候,那几页纸像是刚从火炉里捞出来的烙铁。我甚至都看不清上面印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像是蚂蚁在爬。十分钟!十分钟要记住台词、理解情绪、酝酿爆发!

阳光透过顶棚的缝隙射下来,打在我脸上,晃得我有些眩晕,眼前似乎有小黑点在飞。那些盯着我的目光像是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在我身上,汲取着温度和氧气。

场地中央被临时清出了一小块地方。剧务草草扔了几个写着“奠”字的白纸灯笼在周围,算是“灵堂”。一个道具师大概是不忍心,还拿了个没贴照片的黑白框立在旁边的椅子上。

好了。没有丈夫的尸体,只有个道具牌位。没有催债的族老演员,只有导演、副导以及一圈看客充满批判和审视的眼神盯着我。这就是我的“刑场”。

我盯着那个黑白相框,指尖死死地抠着那几页滚烫的剧本纸,指关节攥得发白。汗水从额头滑下来,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但我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脑子里疯狂打转:

王翠花。丈夫死了,刚死了!就在昨天?族老要夺走她唯一的儿子抵债!孩子在哪儿?在哪里?剧本里的孩子在哪儿?

没有孩子!只有这该死的、充满恶意的空白!

我该怎么办?

背台词?

我他妈连剧本上的字都看不清!

酝酿情绪?

我现在脑子除了愤怒就是一片混乱的空白!

周围那些视线越来越扎人。导演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林薇轻蔑的哼笑声像蚊子一样钻进耳朵。

憋屈?愤怒?恐惧?

这几个月被当成软柿子捏、被当成靶子射、被所有人踩在脚下吐唾沫的屈辱感……

被骂“表子”、“心机”、“贱人”的滔天委屈……

那晚看到P出来的遗照时浑身冰冷的恐惧……

被泼咖啡时小腿火辣辣的刺痛……

还有那个狗仔惊慌下流的眼神……

陆司明初见时冰冷的审视……

赵经纪人高高在上的施舍……

所有情绪!所有憋屈!所有恐惧!所有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愤怒!

它们在这一刻!在阳光的炙烤下!在周围针尖般的目光注视下!在导演那幸灾乐祸的冷笑中!在陆司明那冰山脸上可能一闪而过的“兴趣”注视下!

轰!

像压抑了几千年的火山!像被打入死牢的囚徒最后的呐喊!

一股灼热滚烫的气流猛地从我脚底板直冲头顶!冲散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台词!冲垮了所谓的“情绪酝酿”!

我不再是我林一。

我就是王翠花!

一个被命运一脚踹进泥潭、所有依靠瞬间崩塌、连最后一点点骨血都要被残忍剥夺的疯寡妇!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

我的膝盖猛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导演皱了皱眉。有人发出了低低的吸气声。

但我听不见了。

我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瞪着那个简陋的黑白相框道具!眼神里不再是空洞,而是填满了某种即将喷发的、带着毁灭意味的疯狂!浑浊?麻木?绝望?被逼到绝境后野兽般的凶狠?都有!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来,却在眼眶里烧成了滚烫的岩浆,死活不落下来!

我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不是因为软弱,而是极致的绝望和愤怒在身体里冲撞!像地震来临前的地表!我的双手死死抓着自己戏服的前襟,手指因为用力过度扭曲着,青筋暴起,仿佛要抠进自己的皮肉里去!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不成调的声响,像是濒死的兽在挣扎嘶鸣。

我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钩在那张空白相框上,仿佛那相框后藏着所有将她逼入绝境的恶鬼!

酝酿已久的混沌风暴在胸腔里积蓄到了顶点。

然后——

一个嘶哑、破碎、却又带着某种疯狂力量的声音,像破开夜空的惊雷,猛地从我喉咙里炸了出来!没有任何剧本上的台词!完全是野兽濒死般的控诉!

“你们……还要抢什么?!”

声音不大,却像淬了血的刀子,狠狠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死寂!

刚才还有点嗡嗡议论的片场,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连导演准备点燃的打火机都僵在了半空!

我抬起了脸。

泪?还没落下来,但那通红的眼眶,眼底密布的血丝,和那种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与疯狂交织的目光,比任何泪水都更有冲击力!

我的手像触电般,猛地指向那空荡荡的黑白相框,又狠狠抓回来,用力拍打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发出“啪啪”的闷响!每一下都像砸在现场每个人的心脏上!

“我的男人……骨头还没冷透呢!”

“尸骨都还在……祠堂里停着!”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凄厉又疯狂,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尖锐,“你们……你们这就急着来扒他的皮……来喝他的血……”

“连我那……连我那还在吃奶的崽儿……”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巨大的悲恸死死扼住了喉咙!气息剧烈地抽动起伏,破碎得不成句子,却比任何完整的哭嚎都更令人心悸!

我的手指死死地指向旁边导演的方向,又猛地指向副导,目光凶狠得像是要把他们生吞活剥!

“……连我那……心肝命根子的独苗儿……”

气音嘶哑,字字泣血!

“……都不给我留了吗?!!”

最后三个字,是带着血的嘶吼!那声音穿透力强得连棚顶都似乎震了一下!

喊完最后一个字。

我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刚刚支撑着我的那股疯狂的愤怒和绝望,如潮水般轰然退去。

身体剧烈地一晃。

一直蓄在眼眶里的那滴滚烫的浑浊眼泪,终于承受不住重量。

“啪嗒”一声。

重重砸在了脚下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我维持着半跪在地、身体前倾、手指颤抖指着“族老”们方向的姿势。眼神依旧凶狠,却也透出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无法言说的空洞茫然。

剧烈的喘息如同破风箱,身体还在小幅度地、神经质地抽搐着。

灵堂周围那些代表着看客的白纸灯笼……

安静地垂落着。

现场也安静得如同真正的灵堂。

仿佛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

整个片场。除了我那粗重得像濒死般的喘息声。一丝别的声音都没有。

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呆滞地看着场地中央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

林薇脸上的笑意彻底僵死,张着嘴,像个傻子。

副导演手里的对讲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赵经纪人满脸震惊,忘了表情管理。

连靠在椅子上的导演,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夹在指间的烟忘了点,嘴巴微张着,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挑衅和算计,只剩下一种纯粹的、震撼的……难以置信!

他手里那根准备点烟的打火机,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这声音像是打破了什么魔咒。

导演猛地回过神来。

他根本没看掉在地上的打火机,一个箭步冲前,双手用力地狠狠一拍,发出巨大的声响,脸上因为激动涌上不正常的潮红,声音都激动得劈了叉:

“好——!!!!”

“好他妈!!!”

“太好了!!!”

“就是她了!!王翠花!必须是她的!!”

而那个原本坐在监视器后,一直如同冰山般沉默不语的男人——陆司明。

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椅子,站到了导演身侧几步远的地方。

他微微低着头。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张冰封了太久太久的脸,此刻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融开了一道缝隙。

眼神不再是疏离,不再是探究。

那目光……

极其复杂,极其专注,也极其深邃。

像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地……

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人。

他甚至……

轻轻地。

极其轻微地。

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力气。

鼓了一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