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碎玉藏锋牵暗线,密信引出旧恩怨
晨光透过廊下的铜铃漏进司衣局,苏檀望着王嬷嬷将密信小心塞进檀木匣的动作,袖中算盘硌得掌心发疼。
昨夜库房里的混乱还未完全消弭,青砖地上留着拖拽的痕迹,墙角堆着被翻乱的锦缎,染了血的翡翠碎片在她衣襟里发烫——那是她特意藏下的半片。
“此事暂不外传。”王嬷嬷的声音像浸了冰水,指节扣着匣盖的铜锁,“你且回去。”
苏檀福身时,余光扫过那匣缝里露出的半张信纸。
纸张边缘泛着极淡的牙色,纹路细密如蝉翼,和她在洒扫局当差时见过的旧账册一模一样。
那时她替掌事嬷嬷整理二十年前的旧档,有本记录各宫用度的账册,封皮正是这种被岁月浸得发黄的云纹纸。
“是,嬷嬷。”她垂眸应着,转身时袖摆擦过廊柱,指甲悄悄掐进掌心——前世当会计时,她能从一张凭证的折痕里看出经手人性格,此刻这纸张的触感,分明在说这密信的主人,和那本旧账册的主人,是同一双手。
午后的司衣局暖阁飘着桂花糕的甜香。
苏檀捧着青瓷盘,盘里堆着尚食局新制的枣泥酥,指尖沾了点糖霜,在门框上蹭了蹭才进去。
王嬷嬷正对着案几上的账本皱眉,抬头见是她,眼底闪过丝意外:“你倒会挑时候。”
“昨儿看嬷嬷查库房累得额头都冒汗了。”苏檀把盘子轻轻搁在案角,“尚食局新做的点心,我特意挑了不腻的。”她弯腰整理案上散着的绣样,余光瞥见檀木匣就压在账本底下,匣锁没扣严。
王嬷嬷拈起块酥饼,咬了口,眉梢松了些:“倒比你从前机灵。”
苏檀的手在绣样下微微发颤。
她早算过,王嬷嬷每日未时要核对司衣局月例,这时候最分神。
趁她低头掰第二块酥饼的当口,苏檀的小指悄悄勾住匣锁,轻轻一挑——匣盖开了条缝,密信的边角露出来。
她的呼吸几乎凝在喉咙里。
前世练了三年的“飞页抄”此刻派上用场,右手拇指和食指蘸了点口水,快速在信纸上一按,再往袖中预先藏好的棉纸上一拓。
等王嬷嬷抬头时,她正捧着茶盏,睫毛扑闪:“嬷嬷尝尝这茶,我加了点桂花。”
“倒会讨巧。”王嬷嬷笑着摇头,没注意到她袖中鼓起的棉纸角。
回寝房的路要经过御花园。
苏檀攥着袖中纸团,心跳快得像敲鼓。
她绕过堆着雪柳的假山,钻进最偏僻的耳房——这是她当洒扫宫女时发现的藏身处,墙缝里塞着她从前偷记的各宫用度。
油灯芯“噼啪”爆了个花。
苏檀摊开棉纸,上面拓着半行字迹:“青鸾宫月例......”她又从墙缝里摸出个布包,展开是叠泛黄的旧纸页——那是她从前整理洒扫局旧档时,偷偷抄下的各宫用度记录。
“青鸾”二字跃入眼帘。
苏檀的指尖发颤。
前世她在图书馆做兼职时,曾帮教授整理过一批古籍,其中有份大楚王朝的御批文书照片。
此刻拓纸上的“鸾”字最后一竖,收笔时微微向右偏,和照片里“赐死罪女谢氏”的“赐”字笔锋如出一辙——那是先皇最爱的“瘦金体”,只有他批的折子才会用。
“二十年前......”苏檀喃喃出声,油灯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光。
小竹袖中的匕首染着旧血,翡翠碎片是缠枝镯的残件,而缠枝镯,正是裴砚母妃谢氏的陪嫁。
当年谢氏被赐死时,宫人们说她攥着半只镯子撞了柱子,另半只却始终没找到。
夜漏敲过三更,苏檀裹着青布披风站在偏殿外。
风卷着落叶打在她脚边,她摸了摸怀里的拓纸,终于抬手叩了叩门环。
门开得极快,裴砚倚在门框上,月白锦袍松松系着,发冠歪在鬓边,倒像刚被惊醒。
可他眼底的清明却骗不了人——这偏殿是他的“浪荡子”面具,真正的算计,藏在最松懈的表象下。
“小宫娥夜闯皇子殿,不怕被当刺客?”他笑着伸手要揉她发顶,却在触到她冰凉的耳尖时顿住,“手怎么这么凉?”
苏檀掏出拓纸递过去。
裴砚的笑慢慢褪了,月光照在纸上,他的指尖突然收紧,指节泛白。
“谁给你的?”他的声音低得像浸了冰。
“司衣局库房。”苏檀盯着他喉结的滚动,“有人想借我之手,翻二十年前的旧账。”
裴砚突然把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盆。
火星“轰”地窜起来,映得他眼底泛红:“你不该查这个。”
“可我已经查到了。”苏檀往前一步,火光照得她眼尾发亮,“昨夜小竹的匕首上有旧血,是谢氏娘娘的吧?翡翠碎片是缠枝镯,当年没找到的那半只。还有这密信......”她顿了顿,“和先皇赐死谢氏的御批,是同一人写的。”
炭盆里的纸团烧成黑蝴蝶,扑棱棱飞起来。
裴砚望着那团火,忽然笑了,只是这笑比哭还凉:“你倒是会算账。”他伸手捏住她后颈,指腹蹭过她未愈的伤疤——那是前日被掌事嬷嬷罚跪时磕的,“从前只知道数铜板的小财迷,现在敢翻我的旧疤了。”
苏檀仰头看他,月光把他的轮廓切成明暗两半:“若我不查,死的就是我。”
裴砚的拇指在她后颈轻轻一按,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他盯着她眼底的倔强,忽然低笑一声:“好,好个‘死的就是我’。”他松开手,转身往殿里走,声音飘在风里:“接下来的事,别再插手。”
“殿下!”苏檀往前追了两步,却见他挥了挥手,殿门“吱呀”合上,只留她的倒影映在朱漆门板上。
她站在原地,听着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风掀起她的披风,怀里的算盘硌着心口——那是前世的遗物,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一下下撞着肋骨。
晨钟敲过五下时,苏檀站在司衣局库房门口,手里攥着点卯的木牌。
昨夜的风卷走了残叶,青砖地被扫得发亮,可墙角那片暗褐色的血渍,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苏檀?”同屋的小宫娥从后面撞了她一下,“发什么呆呢?王嬷嬷已经在点卯了!”
苏檀摸了摸衣襟里的算盘,抬脚跨进门槛。
晨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脚边铺成一条金线。
她望着那线光,忽然笑了——有些账,算到一半,是不能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