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魂～胎光

夜露凝结在黛色琉璃瓦上，折射出幽蓝冷光。叶夫人死死盯着那团正在崩解的白色虚影，掐进掌心的指甲已渗出细密血珠，金线绣就的袖口如同风中残叶般簌簌发抖。

虚影中少年苍白的面容与她眉眼相似，却又分明复刻着叶惊鸿的轮廓——那本该鲜活的面容正被虚无蚕食，消散前强撑的微笑，终究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惊惶，像是溺水者望着岸上人伸出的手，却被暗流生生拽入深渊。

“对不起，你还不能回来，还不是时候。“叶夫人踉跄着撞向雕花窗棂，檀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的声音被哽咽撕成碎片，“一定要藏好......“话音未落，廊下铜铃突然剧烈摇晃，叮叮当当的声响惊飞了栖在梧桐树上的寒鸦，扑棱棱的羽翼搅碎了满地月光。

玄色衣角扫过青砖的轻响惊破死寂。叶澜天望着妻子摇摇欲坠的背影，玄铁腰牌在夜色里泛着冷光，袍角猎猎作响却盖不住她压抑的抽气声。“是鸿儿的魂魄？“他喉间像是卡着块烧红的炭，沙哑得近乎破碎。

叶夫人睫毛上凝着的泪珠终于坠落，在青砖上绽成血色梅花。“胎光......“她呢喃着，声音仿佛来自千年冰层之下，“三魂里最脆弱的一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框上斑驳的裂纹，那里还留着惊鸿幼时用匕首刻下的歪扭字迹。

“为何不让他归位？“叶澜天突然抓住妻子的手腕，触到一片冰凉。记忆如潮水翻涌，千年前那场血色天劫中，少年被雷火贯穿的身躯重重坠地，涣散的瞳孔里映着父母绝望的哭喊。如今好不容易窥见重生，却要亲手将希望推远。

叶夫人仰头望着漫天星斗，月光将她眼下的乌青染成诡异的银灰色。“千年前那群人能撕碎他的神魂，现在...“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点点血沫，“若让他们察觉鸿儿魂魄重聚，这次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夜风裹挟着山林深处的狼嚎掠过庭院，叶澜天将颤抖的妻子紧紧搂入怀中。她发间的茉莉香混着血腥气，刺痛着他的鼻腔。远处山巅腾起几缕幽绿磷火，忽明忽暗，恰似他们悬在刀尖上的希望。

夜雾在雕梁画栋间翻涌，檐角悬着的铜铃突然发出细碎嗡鸣。那道即将消散的白色虚影猛地一顿，原本透明如薄雾的轮廓泛起珍珠般的光晕，竟在月华的浸染下逐渐凝实。胎光望着窗内相拥的父母，透明的指尖无意识抚过自己心口——那里，正泛起一阵陌生却滚烫的酸涩。

“娘...“破碎的呢喃被夜风揉碎，两滴泛着幽蓝荧光的泪珠自他眼角滑落，坠在黛色琉璃瓦上，溅起星星点点的微光。他终于明白那些娘亲那严厉的话语和对他的谩骂，原来不是抛弃，而是最深沉的守护。

就在胎光转身欲隐入夜色时，一道清冽的男声突然刺破寂静：“就这么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叩击檀木的声响惊得胎光浑身一颤。只见叶惊鸿斜倚在雕花梁木间，玄色衣袍被月光裁出凌厉的轮廓，墨色长发如瀑垂落，琥珀色瞳孔在阴影中泛着冷光。他指尖把玩着一枚刻着家族徽记的玉佩，那是千年前胎光随肉身崩解时，唯一留存的残物。

“你何时在此？！“胎光踉跄后退半步，虚影剧烈波动，衣袂间飘出点点萤火。

“从你出现便在了。“叶惊鸿仰头望着天际弦月，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许是没有魂魄的缘故，如今五感敏锐得近乎妖异。“他忽然逼近，身上剑气乍现，却在触及胎光的瞬间化作点点流萤，“方才你说'还不是时候'，这话什么意思？“

胎光望着少年眼中燃烧的执念，虚幻的手指攥住虚空。记忆如隔着毛玻璃般模糊不清，唯有血脉深处的警兆在疯狂叫嚣：“我不知道...我只是...“喉间溢出一声叹息，“主管记忆的是爽灵，我是维系生机的胎光...但每当想起你三魂归位的画面，心口就像被锁链勒住...“

“为何我必须等？等什么？等谁？！“叶惊鸿抓住胎光的手腕，却只攥住一团冰冷的雾气，“你既来自我的神魂，怎会一无所知？！“

月光爬上胎光低垂的眉睫，他望着少年染血的指尖——那是方才情绪激动时，指甲掐进掌心留下的伤痕。“是本能...“他轻声道，声音里带着超越千年的沧桑，“就像雏鸟知道该破壳，种子知道该等待春雨...而你...“

话音未落，虚影突然剧烈震颤，无数光点从胎光周身崩解。他最后深深看了眼少年，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保重，等待重聚之日...“随着这声低语，最后一缕光芒消散在夜风中，檐角飘落半片未融的霜花，坠入叶惊鸿颤抖的掌心，化作一滴清泪。

夜风掠过雕花木檐，将胎光消散时留下的点点银光揉碎成星屑。叶惊鸿垂首凝视指尖残留的微光，那些细碎的莹芒宛如不愿消逝的残魂，在他掌心轻轻震颤。他忽而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跑得倒比林间狡兔还快，你是我的神魂我又不会怎么样！。“话音未落，最后一缕银光骤然消散，只在青砖上留下若有似无的淡痕。

望着空无一物的夜空，叶惊鸿的神色渐渐凝重。他终于意识到，如今盘踞在躯壳里的不过是凡人魂魄，想要揭开真相，找回记忆深处被封印的过往，唯有让神魂重聚归位。

可想到这途中要面对的重重阻碍，还有望舒山瑶台峰那白衣女子如雾般朦胧的身影，以及那些在深夜反复纠缠的诡异梦境，他不由得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真是一步一荆棘，桩桩件件都像是困龙的枷锁。“

“少爷！“一道急切的呼喊划破夜色。叶惜举着灯笼跌跌撞撞跑来，火光照亮他涨红的脸和发间凌乱的草叶，“您怎么爬这么高！这琉璃瓦结了夜露，滑得很，要是摔下来可怎么好！“灯笼在他手中摇晃，光影将青砖地面切割成斑驳的碎影。

叶惊鸿挑眉瞥了眼下方的少年，随手扯下檐角垂落的枯枝，精准地掷向对方发顶：“聒噪！扰了爷观星的兴致。“见叶惜手忙脚乱地躲闪，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足尖轻点飞落地面。落地时靴底碾过几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拍了拍衣襟上沾染的夜露，叶惊鸿望着远处灯火摇曳的楼阁，忽然仰头大笑。笑声惊起树梢夜栖的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罢了，罢了！“他伸手揽过叶惜的肩膀“那些前尘旧梦、未解谜团，且容我日后慢慢清算。“

两人并肩走向灯火通明的内院，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叶惊鸿望着前方熟悉的回廊，忽然想起胎光消散前的叮嘱，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庭院里的古槐沙沙作响，不知是在为谁诉说着未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