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乱心神

叶夫人指尖轻抚丈夫肩头的暗纹锦缎，将脸贴在他冰凉的后颈，耳坠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相公，鸿儿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让他有事......“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闷雷，惊得她腕间的玉镯与红木桌沿相撞，发出清越的脆响。

此刻兰苑深处，叶惊鸿倚着鎏金雕花的檀木屏风，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那枚云纹玉佩。自他从云雾缭绕的望舒山归来，他总能在深夜梦回时，看见白衣女子广袖翻飞间洒落的星屑，听见若有若无的银铃声在耳畔回响。父亲，母亲无意间的举动，都化作迷雾将他层层包裹。

“少爷，该用膳了。“叶惜捧着鎏金手炉跨进门槛，瞧见主子苍白的脸色，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顿时攥出褶皱。只见叶惊鸿墨色长袍松松系着绦带，发间玉冠歪斜，竟比在望舒山上晕倒醒来之时更显憔悴。

叶惊鸿勉力撑起身子，忽觉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屏风的指尖在木头上划出浅浅痕迹。他瞥见叶惜泛红的眼眶，强打起精神挑眉：“怎么，莫不是盼着少爷我早点归西，好去投奔别家主子？“说罢作势要敲对方脑袋，却在半空泄了力道。

“才不是！“叶惜慌忙后退半步，手炉里的炭灰扑簌簌落下来，“您明明去的时候还很精神，怎么回来就......“少年哽咽着别过头，发梢扫过青砖地上的暗纹，那是刚刚叶惊鸿咳血时留下的痕迹，虽已被仆妇擦拭干净，却像一道伤疤烙在他心头。

惊雷再次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琉璃瓦上。叶惊鸿望着廊下摇曳的灯笼，想起望舒山瑶台峰云雾缭绕的神秘和他未来得及听清的白衣女子的话语。他握紧腰间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两月后的今天寅时，备好快马。我们出门！“

“少爷您还要去望舒山？！“叶惜失声惊呼，手炉险些脱手，“可您在哪里回来之后......“

“休要多言。“叶惊鸿打断他的话，目光穿过雨幕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正厅，那里飘来的饭菜香气中，隐约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正是父亲书房里玄铁匣散发的味道。他转身扣上紫檀木窗，将漫天雨色隔绝在外。

叶惊鸿任由叶惜半扶半搀地往正厅去。廊下灯笼次第亮起，橙红光晕在青砖上投下斑驳暗影，他忽然想起幼时总爱踩着这些光影奔跑，母亲追在身后嗔怪的模样。

檀木门槛前，叶惊鸿定了定神，将褶皱的衣角抚平。厅内烛火摇曳，八珍攒盒腾起袅袅白雾，糖醋鲤鱼的焦香混着桂花蜜糕的甜腻扑面而来——皆是他儿时最爱的菜色。叶澜天摩挲着青玉扳指的指节微顿，叶夫人鬓边的珍珠步摇随动作轻晃，瓷碗磕在紫檀桌面上发出清响。

“快坐下。“叶夫人执起象牙箸，往他碗里夹了块炖得酥烂的东坡肉，“这是你最爱吃的，娘特意让厨房用黄酒煨了三个时辰。“琥珀色的汤汁顺着肉皮滑落，在白瓷碗里映出晃动的烛火。叶惊鸿喉头发紧，垂眸盯着碗中色泽诱人的菜肴，却只觉舌根泛苦。

银匙与碗沿相触的脆响打破沉默。他勉强咽下两口米饭，喉间似卡着未出鞘的剑：“我吃饱了。“话音未落，叶夫人眼中的光骤然黯淡，叶澜天的手指重重叩在桌案上，震得酒杯里的竹叶青泛起涟漪。

“鸿儿，“叶夫人绞着帕子，指尖的丹蔻在素绢上洇出深色印记，“鸿儿，有事就和娘说，不要憋在心里......“她忽然哽住，将青瓷汤盅推近几分，“再喝口莲藕排骨汤？“热气氤氲中，叶惊鸿望见母亲眼角新添的细纹，恍惚又回到八岁那年，他高烧不退时守在榻前熬红双眼的身影。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他强扯出一抹笑：“劳娘费心，只是舟车劳顿实在乏了。“转向侍立一旁的叶惜时，声音已冷下来：“把饭菜收进食盒，晚上......“话未说完，瞥见母亲苍白的脸色，又补上一句，“温些热粥送来即可。“

雕花槅扇在身后合拢时，叶惊鸿听见父亲低沉的叹息混着瓷器相撞的脆响。晚风卷起廊下铜铃，叮当声惊飞檐角栖着的寒鸦，振翅声惊碎了满地月光。他抚过腰间父亲赠予的螭纹玉佩，冰凉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方才厅内蒸腾的暖意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叶惊鸿垂眸摩挲着腰间玉佩，忽觉一阵寒意顺着雕花栏杆攀附上来，冻得指尖发僵。他拢紧广袖，嗓音里裹着层薄雾：“小惜，是不是立秋了，怎的如此寒凉？“

青石阶上，叶惜抱着描金食盒疾步赶来，木盒里传来饭菜的温香。抬眼却见少爷立在廊下，墨色衣摆被穿堂风掀起，倒像是水墨画上晕开的残墨。他微微一笑声音打破寂静：“少爷莫不是丢了魂？往日您最不爱说这些文人酸话。“

叶惊鸿闻言转头，苍白的脸上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暮色在他眼下投出青灰的暗影，倒像是被人重重揍了一拳：“我也不晓得......“他忽然顿住，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灯笼，喉结滚动着咽下叹息，“罢了，回屋吧。明日陪我去镇子上转转，这府里的月光都闷得人喘不过气。“

叶惜望着少爷单薄的背影，攥紧食盒的指尖泛白。待两人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转角，廊下忽然卷起一阵旋风，烛火“噗“地熄灭。等光明重新亮起时，一道半透明的白色身影正凝立在原地，素白的袍子无风自动，眉眼间竟与叶惊鸿七分相似。

“哎，果然提前开始觉醒了。“虚影抬手欲抚心口，却从自己躯体中穿了过去，声音里满是怅惘，“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就不能再等等吗？“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叶夫人攥着帕子冲出来，鬓边的珍珠钗子随着动作剧烈摇晃。她望着虚影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抖：“果然是你！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虚影浑身一僵，透明的面容上泛起尴尬的神色：“娘，我......“

“住口！“叶夫人猛地掀开珠帘，翡翠护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叶家只有一个儿子！你趁早断了这念头，莫要再害鸿儿！“夜风卷着她颤抖的话音，惊起檐角沉睡的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里，虚影缓缓消散在夜色中，只留下满地破碎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