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位博士与疯子

当第二天的晨曦射到查理的脸上的时候,他听到门外传来沉闷的响声。沉重的脚步声,含糊不清的说话声,夹杂着武器的碰撞声。

响声逼近,大门响起三下叩击声。

查理拿起佩剑,打开了大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军官与四个士兵。

不知道为什么,查理下意识地握紧了佩剑的剑柄,尽管此刻他还对典狱长的阴谋一无所知:“先生,有什么事吗?”

“典狱长有令,”军官说,“把他带到最下一层牢房去。”

“带他去地牢!”一个士兵说。

“去地牢;疯子就得跟疯子关在一起!”

“疯王子与疯巫师,哈哈哈哈哈!”

四个士兵向查理扑过来,但他们似乎忘了查理手中有一把剑。

“啊!”一声惨叫响起,一个士兵已经被剑刺穿了,不过查理并没有刺中要害。

“先生们,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士兵们用佩剑回答了查理。

不过,这场战斗的结局是没有悬念的——一帮被父母送来镀金的乌合之众岂能打败一个身经百战的骑士?查理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将四人全部打倒。

查理夺门而出,只见数十个士兵已经包围了这里,绝大多数的士兵都穿上了全套板甲。此外,还有五六个士兵拿着火枪,躲在他们的战友的背后,已经瞄准了查理。

尽管查理武艺高强,可是也没有把握在不穿盔甲的情况下打败数十个身着全甲的士兵。

于是,他将剑插在地上。

“先生们,我能否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典狱长的副官走上前来,冷冷地说道:“您与我们走就明白了。”

就这样,查理——这个没有半点武装的人——被一帮全副武装的士兵押着,沿着其中一条阴森森的长廊往前走去。随便哪个人,即使他跟案子毫不相干,走在这样的长廊上,也会情不自禁打个寒战。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半拱形的小门,仿佛是捕鼠机下面的小洞。门上有一个装着铁栅的小洞,一只沉重的门锤,一把大锁,棱角突出的结实铰链,密密麻麻的铁钉,装着铁皮,涂着油漆;简直可以说门上的铁比木料还要多。

军官举起门锤,敲了三下。

小洞打开了。

军官说:

“是奉典狱长的命令来的。”

沉重的橡木铁门在它的铰链上转了一下,于是露出一个阴森森的青灰色的洞,仿佛一个山洞的洞口。阴影里出现了一间近乎地下室的大牢房,牢房的墙面光秃秃、水淋淋的,似乎是浸透了泪水的雾气。牢房中央有一张旧木桌,一盏小油灯放在桌上,灯芯浸在散发出怪味的浊油中。

桌后,有三把黑色的皮椅子,上面坐着三个板着面孔的人。而桌前是一张长凳,大概是留给查理的。

这三个板着脸的人都是医学博士。我们都知道,巴士底狱除了关押罪人,也会关押无可救药的疯子。一般来说,在关押疯子之前,要有三个医学博士来鉴定被关押者是不是真的“无可救药”。

这三位先生就是来鉴定查理的。

本来,典狱长不想让他们插手这件事。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直接把他关进地牢就好了,干嘛要找来博士。”他这么对副官说。

副官毕恭毕敬地答道:“先生,你我都知道我们要抓的人不是疯子,而是一个正常人。如果我们要别人把一个正常人当成疯子,最好的办法是我们自己也把他当成疯子。”

于是,三位博士来到了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坐在中间的那个博士说话了。

“查理·马格努斯·凯撒·德·加洛林。”

查理的话引起了修士们的一阵窃笑。

博士们一齐背过身,低声讨论:“你们怎么看?”

“我看,他实在是病的不轻啊!”

“怎么办?”

“再问他几个问题,好证实他的病究竟到哪种程度了。”

博士们又转回来。坐在左边的博士问道:“铁比铅重吗?”

“我从来没称过,先生。”查理皱起了眉头。

“你能衡量泰拉大陆的面积吗?”

“先生,这我可办不到。”查理头上似乎冒出了青筋。

“你知道北海最深的地方有多么深吗?”

“先生们,我亲爱的医学博士,”查理终于忍无可忍,“难道你们就靠这些蠢问题就能把一个正常人鉴定为疯子,把他关进巴士底狱里吗?!难道你们不应该用更加专业的手段来鉴定一个人是否正常吗?如果我们在天上的众医之主,巴德尔·阿波罗看到你们这么荒唐,恐怕要把你们通通烧死!”

医学博士们再次背过身去,又开始了讨论。

一个博士说道:“他的回答有条有理,头头是道,可不像疯子。”

他还记得,曾经有一个疯子,当博士问他:“你能衡量泰拉大陆的面积吗?”的时候那个疯子说:“泰拉大陆的面积就和我的脚底板差不多。”

“可不是嘛。”

他还记得,曾经有一个疯子,当博士问他:“你知道北海最深的地方有多么深吗?”的时候,那个疯子说:“我是海神埃吉尔·波塞冬在人间的全权代表,我想让北海有多深,它就有多深”

第三个博士说道:“先生们,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在哥特公国,有一个人,一个乡绅,他应该是叫吉哈达,要么就叫他吉哈诺,记述他事迹的作者也是看法不一。总而言之,他是个精神失常的人。家里人把他送入当地的疯人院。过了几年,他自以为神志已完全正常,就写信给大主教,说多亏光之王恩典,治好了他发昏的头脑,可是有奸人陷害他,硬说他到死也治不好疯病,非逼他待在疯人院不可,他求主教大人帮他早日脱离苦海,逃出那个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写得情真意切,句句在理,加上三番五次地这样写,大主教硬是被打动了。他派了一个教士去疯人院,先让他去见院长,了解一下大致情况,然后再和写信的那个疯子面谈,如果他头脑真的完全恢复正常,就放他出院。

“教士领命而去。疯人院院长告诉教士,说那个疯子根本没好,有时说话高谈阔论,言之成理,可说着说着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真让人疑心开始那些有头脑的话,是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还说,只要和他当面一聊,就什么都明白了。教士说,那就试试吧。谁知道,教士和那个疯子谈了一个多钟头,疯子没讲一句疯话,言谈有条有理。教士只得承认他已完全康复。疯子对他说,奸人们装聋作哑,闭眼不看光之王早已大发慈悲,把他从牲口变成良民,还买通疯人院院长,令其颠倒黑白,胡说他只是偶尔清醒,疯的程度跟进来时没多大区别。说来说去,都是奸人贪财没良心,院长受贿乱编病情,他呢,的的确确早已恢复正常。

“于是教士便将疯子放了出来,疯子求教士让他和自己的病友们告个别,教士同意了。

“在告别的时候,另外一个疯子说:‘吉哈德老兄,你好了?’

“乡绅说:‘我全好了,用不着回来啰。’

“‘哼!我‘镜子骑士’参孙·加尔拉斯果,在此郑重声明,哥特公国把你当成好人放出疯人院,可是罪过啊!我要严惩这个地方!吉哈德老弟,我可是‘镜子骑士’参孙·加尔拉斯果哟,我手下有百万大军,一天之内就可以把这里变成地狱!’

“大家正听着这疯子叫嚷,咱们的吉哈德先生转身拉着教士的手,说:

“‘您别听他在那儿吓唬人。我‘哭丧着脸的骑士’堂·吉诃德·德·拉·曼却先生与四臂巨人搏斗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教士一听他这么说,立刻答道:

“‘堂·吉诃德先生,咱们还是忍一忍为好,别去惹参孙·加尔拉斯果先生。我看,您还是在这儿待着吧,等以后有空了,我们再来看您。’

“故事到此为此。”

“呃……”另外两个博士实在是被他们的同僚弄的云里雾里的,“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这个人(他一边说着,一边对查理使了个眼色)虽然现在说话有条有理,可是说不定一提到查理王储,他就发病了呢?我认为这值得一试。”

另外两个博士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他:“先生,您可真是我们之中的智囊啊!”

“好,那就让我们试试吧!”

他们又转过身来。他们方才说话的声音非常小,所以查理并没有听到关于堂·吉诃德先生的趣事。

“嗯……”一个博士酝酿了好一会儿,才绘声绘色地说道,“查理殿下,请原谅我们方才的冒犯。我们之所以把您押到这里是……嗯……是为了掩人耳目……嗯……”说到这里,博士先生再也编不下去了,他紧绷着脸,好让自己不笑出声来。

“殿下,”另外一个博士接过话头,“我们要告诉您,王宫里面……嗯……有叛徒!对!有叛徒!他想要杀了您!”

“什么?!”查理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竟然有这种事!请告诉我叛徒的名字!以光之王巴德尔·阿波罗的名义,我一定要让他人头落地!”

这下博士们终于确定了,面前的这个人的确是个不可救药的疯子。

博士给一旁看着的士兵做了个手势,那士兵点点头,便走出去,回进来时带来了五六个身着全甲的士兵。

他们向查理扑过来。后者还没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浑身瘫软,毫无抵抗地被他们架走了。

在走廊上,查理听到了博士们的大笑声:

“这样的疯子真是少见呀!”

“先生,幸好您想出了这个计谋,把他的疯狂诈出来了!”

查理这才明白一切。

士兵带他走下十五级台阶,打开一间地牢的门。他进去时口中喃喃念叨:

“你们说得对,疯子就得跟疯子关在一起。”

门又关上了。查理向前走,伸开双臂,手碰到了墙。他在墙角坐下,一动不动;而他那双渐渐习惯在黑暗中辨物的眼睛,已开始能分清东西了。

之前那个士兵说得不错,查理跟疯子相差无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