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文学家的椅子:19世纪的科学、设计与视觉文化
- (加)奥马尔·纳西姆
- 2384字
- 2025-05-07 12:12:09
透视一把椅子
在我们开始研究天文观测椅之前,很重要的一点是激发那种可以认识到更广义的“椅子”的想法:椅子不仅是那些可以用来坐的具体用具,还包含任何可以被如此理解、解码的事物。为了更好地搜索它们的印迹,让我们暂且后退一步,欣赏一下椅子曾经和可能被观看的方式。
想到椅子时,各种坐具可能就会在你的心灵之眼前列队行进:你会看到父亲最喜欢的那把椅子,他一直喜欢那样坐着看电视,这把椅子仍然带着他抽卷烟时的强烈气味;你会看到第一次在任天堂游戏机上通关《马力奥兄弟》时自己坐的沙发;你会看到家里每个人都抢着坐的客厅的那把椅子;你还会看到那种在客人到来之前总是用床单或塑料套盖住的特殊沙发。家庭的舒适感和亲密的回忆就这样被紧系在椅子上。而其他人可能会在他们的脑海中看到专业设计师设计的椅子,比如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的躺椅、查尔斯和雷·埃姆斯(Charles and Ray Eames)的扶手椅和单椅、宜家公司的日本设计师中村登设计的波昂扶手椅(POÄNG armchair),或者2008年被巴塞尔市禁用的那种无处不在的整体式塑料椅子。这些都是象征着20世纪特点的代表性设计,更不用说那些曾被盲目追捧、现在褒贬不一的商业物品了。还有的人可能会想起凡·高的乡村椅、沃霍尔(Warhol)对电椅的艺术演绎,或者热门电视剧《权力的游戏》中的铁王座等标志性的椅子形象。所有这些椅子都代表了具有文化意义的多种理念和愿景,它们能在许多层面上产生共鸣。但是,无论你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哪一种椅子——无论它是虚构的,是标志性的,是一幅画、一段记忆、一件博物馆展品,还是自己家里的东西——很明显,这把椅子都承载了更多的内涵,而不是一件简单的了无生气的家具。
在有些语言中,甚至权威也与椅子(chair)联系在一起。在英语中,人们会把“主席”称为“chairperson”,主席“主持”(chairs)会议。“椅子”既可以用来表达桌旁的位置,也是一种名称、一种符号,它既是名词也是动词。国会和陪审团主席代表了现代美国政治体系中属于各自领域的权威中心。学者能担任的最高职位之一是大学的讲席教授(chaired professorship),这种职位有时以杰出的个人、组织或企业的名字来命名。例如,在不列颠群岛,第一个得到王室赞助(或称任命)的讲席教授是1497年在阿伯丁大学设立的医学“钦定教授”(Regius Professor)。这一传统延续至今。2016年,英国女王为了纪念她登基60周年,宣布了12位新的“钦定教授”席位。有人认为,“教授”一职的设立大概是受到了罗马天主教里面象征着教宗绝对地位的“宗座权威”(ex cathedra)的启发。这在当时对培养“学术感召力”(academic charisma)至关重要,它意味着不断涌现的研究型大学成为知识权力中心这一现象在中世纪欧洲实现了普遍化。[1]作为保障权威持续存在的象征,人们一直对椅子怀有敬畏之情,有时对它甚至有点反感。当然,这取决于观察者相对于椅子的社会地位或意识形态。
比如说,不同的文化都会用“王座”(throne)来代表神圣或世俗的权威。不仅如此,王座在几个世纪以来都同时兼具象征和具体的意义。[2]想想看吧,今天的观众一见到19世纪中期英国的奥斯汀·亨利·莱亚德(Austen Henry Layard)在尼姆鲁德和尼尼微发掘的浮雕,就能从此类艺术品的表现形式中察觉到权力发生的场域(图1.4),这是多么了不起!浮雕表现的是新亚述国王亚述纳西尔帕二世(Ashurnasirpal Ⅱ)坐在他的王座上,出席近3000年前的具有宇宙意义(神圣意义)和政治意义的仪式。仆人和两个带翅膀的人簇拥着他。这一图像来自一块浅浮雕(约前865—前860),它原本是国王用来放置自己王座的那个房间的雕刻饰带的一部分,但自1850年以来它和王座一直在伦敦的大英博物馆展出。在它们被移到那里后不久,著名的德国建筑师和理论家戈特弗里德·森佩尔(Gottfried Semper)就在这家博物馆里仔细研究了王座,只为在其代表作《论技术与构造艺术的风格,或实用美学》(Der Stil in den technischen und tektonischen Künsten oder praktische Aesthetik,1860—1863)中对王座进行描述。这部著作对王座进行了形式分析,说明了纷繁复杂的艺术史上所有重复出现的主题的原始根源,并提供了一种关于风格研究的理论方法,一种关注形成过程的历史,以及一种关于符号形式及其起源的复杂理论。[3]作为19世纪一条最为复杂且最具影响力的设计史和设计理论轨迹,森佩尔的案例表明,坐具所表达的丰富含义有时可以通过多种有力的知识途径来加以揭示。

图1.4 奥斯汀·亨利·莱亚德在今伊拉克摩苏尔附近发掘的大型浅浮雕(236.22cm×200.66cm)。它表现的是新亚述国王亚述纳西尔帕二世在一个法庭仪式上,踩着脚凳坐在他的王座之上。[图片来源:Austen Henry Layard,The Monuments of Nineveh,from Drawings Made on the Spot(London,1849),plate 5.]
但是,相比于公元前9世纪,森佩尔所揭示的这些重要含义是否更符合他自己所属的世纪,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作为人们获得更多认识的来源,各种座椅家具经常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被收藏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馆中不足为奇。
我们这里所讨论的“椅子”不仅仅是简单的椅子。我们将通过椅子自身的意义背景,去观察它们如何被用于从心理方面到制度性、标志性再到系统性和科学性等几重目的。在接下来的内容中,我把所有这些方面都简化成一种作为图像和实物的椅子的研究。但是,我并不会对这些天文观测椅一个一个地单独分析,而是去展示它们是如何以带有丰富信息和启发性的方式相互影响、相互渗透的。椅子也是让我们看见一段全球史的窗户。事实上,我认为椅子是约翰·特雷施(John Tresch)提出的“物化宇宙论”(materialized cosmologies)的一个例子,它规定了人们接近天界(heavens)的途径哪些是合法的,哪些是不合法的。[4]
[1]W. Clarke, Academic Charisma and the Origins of the Research Universit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5), 42-43. 另请参阅关于梵蒂冈的圣彼得宝座在19世纪成为英国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之间争议焦点的有趣文章, Brian H. Murray, “The Battle for St. Peter's Chair: Mediating the Materials of Catholic Antiquity in Nineteenth-Century Britain,”Word &Image 33(2017):313-323。
[2]在Himmelsthron und Schaukelstuhl中,Eickhoff主张最早的椅子实际上是王座。这些椅子后来成为教皇的圣椅,修道士们在10世纪时将其用作唱诗班的台座。到法国大革命时期,椅子被民主化了,人人都可拥有。Eickhoff称这种转变也是从神圣向世俗的转变。
[3]关于这一点的讨论,见Mari Hvattum,Gottfried Semper and the Problem of Historicis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2-5。
[4]John Tresch, “Cosmologies Materialized: History of Science and History of Ideas,”Rethinking Modern European Intellectual History, eds. D. M. McMahon and S. Moy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153-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