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火器

“……我只是随便看看。”,陈安转过身,有些尴尬地迎上佩蒂特目光。

他努力让自己装作漫不经心,但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让我看看是什么让我们东方的学者朋友如此感兴趣?”,佩蒂特没有立刻发作,只是走近几步,低头看向那一桌被他翻乱的稿纸,他摘下手套,把食指在舌头上蘸了蘸。

“唉,原来是这个。”他叹了口气,“燧发枪。一个……可惜的发明。”

陈安没接话,只是默默站在一旁。

“你知道吗?”佩蒂特抽出里面最大的那张图纸,抖平,展开在桌上。然后将剩下的塞进了一个铁盒中,啪的一声扣上了锁。

“这是上个世纪,我们的一个叫马汉的天才工匠发明的。他厌倦了转轮火枪的毛病,那个复杂的发条结构、对湿气的依赖、上膛慢到像修教堂。他把它扔了,换成了这个——”

他点了点图上的“击锤”。

“火石夹在钳口,击砧设在传火孔旁。拉动扳机,击锤落下,火星飞溅。它简洁、精准、几乎能在骑马时单手操作。”

“——撞击式燧发枪。”陈安接了句话。

佩蒂特看了他一眼,意外地没有否认。

“是的。马汉为当时的国王做了第一把。国王高兴坏了,直接把他升为贴身侍从。可惜啊——”

他顿了顿,像是在翻出记忆中某段灰色史页。

“不过四十多年前,亨利四世被刺。国王王死了,将军们立刻恢复了旧制。‘燧石冒出的火星不足以引燃火药’,他们说。”

他冷哼一声,把那张图纸重新卷起。

“成本是火绳枪的三倍,维修需要专业技师。他们说‘不如老办法管用’。你知道,他们那时候还在用瑞士方阵战术,火枪手混长矛兵。他们要的是密集阵,不是快速射击。”

“还好,现在的国王准备重新启用这项被遗忘的技术。”他说,“虽然暂时只给了掷弹兵和火枪营一小批,但至少……有人开始动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点法国人式的倨傲又不失现实感的无奈:

“我们天才的东西,总是被别人抢先装备起来。瑞典、还有西班牙,早就缴获了我们原型枪的图纸。”

他看了陈安一眼,笑了笑,把那卷纸塞到他怀里。

“其实给你看看也无妨。泰维诺给我暗示过,你对火器感兴趣。”

“都是自己人,”他拍了拍陈安的肩膀,语气一转,带着点巴黎街头工匠的直率,“搞什么弯弯绕绕的。”

陈安低头,郑重地收好那卷图纸。

“谢谢。”

然后他叹了口气,带着一点苦涩:“至少你们还能重新启用,我们那边……”他摇了摇头。

“我们的军器局和兵仗局,严格管控火器的生产线,地方工坊只能照样仿制中央提供的模型,零件、配方、尺寸全都受限。”

“禁止擅自改造,禁止多配弹药,甚至禁止研究‘不属于当前制式’的火器。”

佩蒂特皱起眉,像在听一个荒唐的寓言。

“你们自己发明的火药,却成了禁制知识?”

“是的。”陈安耸了耸肩,“毕竟我们周围没什么强敌,庙堂防的都是百姓。”

佩蒂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确实听过传教士说过,你们的火器很落后——落后到不像一个写出《永乐大典》的文明该有的装备,简直不像火药的起源地。”

“对了,那你能告诉我火药到底是怎么发明的?我听了太多种奇怪的版本了。”,佩蒂特拍了拍陈安的肩,试图让他别太有压力,“就当燧发枪起源的交换。”

陈安喝了口水,开始讲他记得的火药起源。

“那是我们道士炼丹的副产物,你可以理解为我们的炼金术师。说白了,大家都在追求‘把凡物变为神物’的捷径——金子、不死药,或者灵丹妙药。”

“唐朝那会儿,有个道士,叫什么我忘了,天天炸自己的炼丹炉,书里写得可夸张了——‘紫烟穿屋’,整个屋顶都炸没了。那时候,他们就开始把这些易爆的炼丹材料,叫‘着火的药’。”

“也就是火药。”

“火...药...”,佩蒂特重复了遍火药的汉语。

陈安顿了顿,语气也从调侃慢慢变得沉稳:“不过,它真正从炼金术师们的玩具转成武器,是到了晚唐。差不多九世纪末。”

“唐朝末年那会儿,有个将领,名字我也记不清了,围攻一个城池。他命人用了一种叫‘发机飞火’的东西——其实就是燃烧弹,扔过去后火焰乱窜,烧得城头守军人仰马翻。”

“那是火药第一次,以武器的身份,出现在战争里。”

佩蒂特没说话,神情越发专注。

陈安轻轻点了点桌面,继续说道:

“再往后,到我们北宋初年,火药的军事用途就已经非常成熟了。”

他语气平稳,但语速不疾不徐,像是在讲述一份他亲眼见证过的战史。

“有部兵书,系统记载了三种军用火药配方:火炮用的霹雳火药、毒烟球,还有一种叫‘蒺藜火球’的东西——就像你们的链弹混着榴霰弹,爆炸之后,碎片四溅。”

佩蒂特侧头听着,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配比也写得很清楚。”陈安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佩蒂特脸上,“和你们这边应该差不多吧?”

此时的陈安心里其实隐隐有些期待——期待佩蒂特能报出一个不一样的配方,或者别的什么差异。

但佩蒂特只是笑了笑。

“然后火药就被被阿拉伯人和蒙古人带了过来吧?”他说着,走到一边随手翻出一张空白的稿纸,“不过我们也没全盘照搬,也改了改,试着让它更致命。”

“你们是怎么改的?”陈安问。

“我们增加了硝石比例。”佩蒂特在稿纸上写下了新的配比,

“提高了燃速,爆炸性更强。”

“啧,”陈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他的印象里,除了配方之外应该还有别的不同。

“其实我们也有一个提升威力的方法。”他说,语调故意放缓,“就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推行下去。”

佩蒂特眼睛一眯:“什么?”

“加白糖。”

“——白糖?”佩蒂特声音陡然拔高了半个音阶,眼神仿佛刚被点燃。

“活该你们那边火药没发展起来,”佩蒂特有些失笑,“你们居然拿‘白色的金子’去做炸药。”

陈安摊手道:“毕竟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佩蒂特没有理会陈安的话,而是扭头对着门外吼了一声:

“皮耶尔!去我书房,银柜里那罐白糖!对,就那个——不是红糖,是白色的,白糖!”

“哦,对了,你再抓一撮盐装进去!不然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少了。”

陈安一愣。

“你真的要现在试?”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