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在世扁鹊

时间已经渐渐进入初冬。

天上有零星的雪花飘落,让人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袍子。

将刚刚送来的药材配好,放在火上慢慢煎着,王阮长长的吐了口气。

对于卫青的病,他刚刚并没有说假话。

虽然听起来有些玄乎,但是有些时候,人的求生欲望,的确能够决定很多东西。

在眼下各种条件,都不齐全的情况下,他能够做的,都已经做了。

剩下的,就只能看卫青自己的运气了。

“先生……”

此时,义妁站在门外,颇有几分欲言又止。

见此状况,王阮微微一笑,道。

“义姑娘是想问刚刚的事吧?”

义妁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却没有否认,而是道。

“这段时间,卫大哥帮了我很多,但是,我却险些让他弟弟送命,要是我当时能够处理得当的话,或许……”

义妁的语气有些低落。

显然,她是将卫青病成这个样子,当成了是自己最初的应急处理不够妥善。

闻言,王阮摇了摇头,道。

“义姑娘不必自责,金疮风微之症,只要是外伤,都有可能会出现。”

“尤其是犁头这样的农具上,沾染了很多泥土,粪便,被其划伤之后,便更加容易出现此症。”

“姑娘当时用烈酒冲洗,再敷上药草包扎,已经是做了能做的所有事了。”

“若非是经过了这番处理,只怕卫青的病症会更加严重,若真如此,就算是我也无力回天了。”

于是,义妁的神色才慢慢放松下来,迟疑片刻,她又问道。

“那先生,有几分把握?”

王阮沉默良久,方轻轻吐出了两个字:“不到五成!”

尽管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但是,那毕竟是破伤风。

在没有对症药物的情况下,他也不敢说有太大的把握。

能有五成,已经是往多了说了。

闻言,义妁也沉默下来,在场的氛围一时有些沉寂。

最终,还是王阮打破了这般氛围,道。

“义姑娘不妨说说,这庄子上的情况如何吧?”

“这些日子我都是从他人口中听闻消息,姑娘是亲历者,想必感受更深些。”

义妁也明智的不再提起卫青的话题,一展手道。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先生若想知道庄子的状况,不妨跟我出去看看吧。”

王阮倒是也没有拒绝。

刚刚心情太过紧绷,出去走走倒也无妨。

于是,将熬药的注意事项交代了一番,王阮便在羽林的护卫下,出了院门。

踏着稀薄的小雪,他们开始在略带泥泞的小路上,向前行去。

“这庄子上,共有七十五户人家,老弱妇孺加起来,大约有三百人左右。”

“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平阳公主府的家奴,这次疾疫,让大部分人都染了病。”

义妁跟在后头,一边走着,一边慢慢的开口说道。

“到现在为止,庄子上因为这病死去的人,已经有三十七个,重病正在治的,也有六十二个。”

“剩下的轻症,大约有一百余人,已经康复正在隔离的人,有五十多个。”

王阮微微一惊,对这个数字感到诧异不已。

“怎么会这么多?”

“难道说,是汤药不起作用?”

“为何送回公主府的消息,一直都说情况很好?”

话到最后,王阮的语气不由有些生气。

一个将近三百人的庄子,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死了十分之一还多的人。

这个数量,可谓是远超了王阮的想象。

更不要提,还有那么多的重症。

不出意外的话,义妁所说的重症,就是按照之前王阮给的医书中的标准衡量的,已经出现了呼吸困难,持续高热,甚至是意识障碍。

这种情况,在现在的条件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救不回来的。

然而,对于王阮的愤怒,义妁却有些措手不及,道。

“先生何有此问?”

“这等几乎触之就会染上的疫病,向来是十室九空,时常满城尽死。”

“如今有赖先生的手段,这处庄子能有将近七成的人活命,已经是再造之功,当世扁鹊了呀。”

这一句话,顿时给王阮干沉默了。

果然,他还是下意识的用现代的标准去衡量这个时代了。

要是在现代,一个三百人的村子,别说是死三十多个,出六十多个危重症了,就算是死上几个人,那都是天大的事。

但是现在,一场疫病,有将近三成的人都很有可能保不住性命,却反而能被赞誉为当世扁鹊。

这种状况,属实是让王阮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义妁才后知后觉的,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小心开口道。

“先生不会是想,将庄子上所有的人都医好吧?”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甚至于,不仅是义妁,就连随行的韩嫣和公孙敖等人,都觉得哪有这么异想天开的人。

然而,王阮在沉默片刻之后,却是轻轻的点了点头,道。

“或许你们不信,但是,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作为医者,治病救人乃是天命,虽然这是疫病,但是,若不能怀着搭救每一条性命的信念,总是心中有愧。”

此时此刻,王阮又想起了在他经历过的那场疫病当中,那些日以继夜,不顾艰险奔赴在第一线的医护人员们。

医者仁心,或许不能每个人都做到这一点。

但是,他们的的确确,都在朝着这个目标而努力。

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哪怕是时至今日,对于这些曾经在第一线治病救人的医护们,王阮也始终保持着最高的敬意。

“医者的天命,是治病救人……”

王阮本是一时感叹,但是,这番话落在一旁的义妁耳中,却如同洪钟大吕一般,让她感到一阵的震撼。

“先生高义,以往时候,的确是我浅薄了。”

对着王阮深深的一拜,义妁的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请先生放心,义妁自今日起,必定怀此大仁之心,竭力救助遇见的所有病人。”

此时,王阮也回过神来,看着如此郑重的义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古人也太容易感动了吧……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轻咳两声,道。

“义姑娘有此壮志,以后必成一代名医,不过,还是得先做好眼下之事再说。”

说着话,王阮的眉头微微拧起,道。

“这次疫病虽然凶险,但是,若是按照我之前教过义姑娘的法子,做好隔离和消毒,再辅以汤药,应该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亡才对。”

“现下出现了这种情况,肯定是有哪个地方出了疏漏,不知义姑娘可否带我,去各家走走,看能否找出原因来。”

这话倒也不是夸大。

从公主府东院那边的情况来看,不管是隔离,消毒,还是使用的汤剂,都十分有效。

那些和刘彻一同染病的人里,没有一个发展成危重症的,虽然也有人病程长了一些,但是也在逐渐恢复当中。

没有道理,同样的办法换到了卫家庄子上,效果就突然急转直下了……

“当然可以,先生请。”

义妁此时经过了一番激励,已经是干劲儿满满,自然不会拒绝。

向前两步,她便走到了王阮的前面,开始领路。

“这家是庄子上还算殷实的人家,有两个壮丁,不过可惜,都染了病。”

“其中有一个已经死了,还有一个,估计再过不久,也快要发展成先生说的重症了……”

很快,他们走进了一户人家,义妁便开始介绍起这一户的情况。

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义妁是真的对治病这件事很上心。

随便挑选的一户人家,她就能够准确的说出,他们家里有多少人患病,大致的情况怎么样。

平阳公主为人大方,手下的田产多得很。

所以,住在这里的人,虽然都是府里的家奴,但基本上都是侍奉多年后,被主家许了婚事,想自己过点日子,积攒家财的人。

在庄子上干活,对于他们来说,和府里相比,更自由一些,只要按时给公主府送上田租,就能和普通的百姓一样,没有什么太大的约束。

当然,府里的田租,肯定是要比寻常百姓自己耕种要高得多的。

而且,自在归自在,坏处就是,日子过的肯定不如在府里优渥。

王阮走了进去,还没进屋门,就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水是他们平时喝的?”

众人循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却见一旁像是厨房的地方,放着一个水缸。

没有盖子,水里飘着一些落叶和灰尘,旁边还放着脏兮兮,没洗干净的陶罐。

义妁点了点头,很快就意识到王阮说的是什么意思。

“按照先生嘱咐的,这些人不能离开这处院落,他们的汤药,食物和水,都是羽林派人送过来的。”

“不过,因为人手有限,所以都是一次送来三天所用,让这些人自行熬煮,等到了时间,再上门送新的。”

“这水的确陈了,而且有些脏……是我没有提前注意到这一点,还请先生责罚。”

显然,到了这个时候,义妁已经将王阮当成了自己的老师,低下头一副认错的模样。

然而,王阮却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不能怪义妁。

毕竟,她手头就那么点人,每天忙着治病已经团团转了,再去苛求这些细节,实在是太难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