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迎春判词写的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判曲《喜冤家》写的是:“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
“中山狼”这个词来自“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用来形容忘恩负义的人。
迎春的丈夫孙绍祖虽然暴虐,但用“中山狼”来形容并不贴切,因为贾家对孙家并无多大恩情,至少小说没有细说,只是简单提及:“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按照孙绍祖自己的说法:“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足见贾府对孙家未必有什么恩德。
《红楼梦》整部书中,最担得起“中山狼”称号的无疑是贾雨村。甄士隐资助他赴京赶考,他担任知府后,明明遇到恩人失散多年的女儿,本来举手之劳就可搭救,却置之不理。
贾雨村影射的阮大铖,正是弘光朝的第一号权臣——虽然马士英是首辅,但真正拿主意的却是阮大铖。历史上的阮大铖也担得起“中山狼”这个称谓。
弘光政权覆灭后,阮大铖又赴浙东投靠鲁王,在钱塘江防线攻破后,他便投降了清军。刚投降他便急于请缨带兵攻打福建,途中在五通岭上突然头面肿胀,贝勒劝他留下养病,他还一门心思立军功,说:“我哪里有病,我虽然六十了,但能骑生马、挽强弓,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后来在军旅途中僵卧石上病死。
阮大铖受皇恩、食皇禄,加之阮氏一门为桐城望族,祖上不乏朝廷大员,是世受皇恩的家族。古代观念中,世受皇恩的官员不比普通官吏、底层百姓,他们有更多为帝王尽忠的义务,阮大铖主动投靠满清、还急于立下军功,便妥妥是忘恩负义的中山狼了。
迎春判词中“得志便猖狂”五个字更是为阮大铖量身定做。
阮大铖赋闲十七年,掌权后别的正事都不理,唯独热衷打击报复得罪过他的东林党和复社成员——复社相当于东林党的青年预备队。
阮大铖复出不久,便编写《蝗蝻录》,以东林党为蝗、复社为蝻,收录一百四十多人,欲将其一网打尽。又编写《蝇蚋录》,以附和东林党者为蝇蚋,收录九百余人,欲加报复。
阮大铖在天启朝时曾投靠魏忠贤,在崇祯朝被列入“逆案”名单,这位戏剧家掌权后就戏谑的炮制了一个与“逆案”相对的“顺案”,名义上是要清洗弘光朝中曾经投降“大顺”的官员,但遭受打击的其实都是《蝗蝻录》所列之人。
弘光朝发生过一个奇怪的“大悲案”,有个大悲和尚跑到南京自称是亲王,大肆宣扬潞王有贤才,弘光帝无德云云。此事扑朔迷离,很可能这个和尚是个精神病患者,但阮大铖借此大作文章,要大悲和尚承认是受人指使,欲推翻福王、拥立潞王,还列了一百多人名单,许诺如果和尚指认名单上的人,便可保他不死。
弘光元年三月十九日是崇祯的周年祭,阮大铖发挥其戏剧家天赋,祭典上当着满朝文武在崇祯灵位前痛哭欲绝,然后高呼:“害死先帝的是逆贼,但更是东林党人呀!”搞得东林党人人自危。
此后阮大铖启动了一个重修《三朝要典》的项目,《三朝要典》是一部站在阉党视角评述东林党与郑贵妃斗争历史的文献,崇祯时被禁毁,重修《三朝要典》就等于为郑贵妃翻案,将东林党列为逆党。
由于弘光帝、马士英并不认同阮大铖这些疯狂操作,有意无意出手阻止,实际受陷害致死的东林党人仅五六人,与阮大铖预期相差甚远。但阮大铖掀起的党争把朝廷搅得乌烟瘴气,大量优秀人才被排挤出朝廷。更重要的是,军阀左良玉与东林党渊源颇深,党争激起了左良玉“清君侧”的兵变,最终导致弘光政权崩溃。
阮大铖痛恨东林党完全到了魔怔的程度。他投降清军之后,对打击东林党仍念念不忘,随清军征福建途中生病,别人劝他休养,阮大铖仍说:“我没病,定然是有东林党人陷害我,不让我带兵打仗!”,清军将领茫然,不知东林党为何物。
为何阮大铖如此痛恨东林党呢?追溯阮大铖与东林党、复社的恩怨,就不难理解阮大铖为何如此魔怔了。
阮大铖在崇祯元年遭东林党参劾而被罢官,但他闲居南京时,还是一心希望修复和东林党、复社的关系,哪知热脸贴了冷屁股,复社一百多人联名发表了一篇专门声讨阮大铖的檄文叫做《留都防乱公揭》,在文人士子中广为传播。
阮大铖创作的戏剧当时在南京广受欢迎,本来已经在文人中颇有名望,檄文揭了他的老底,在南京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把阮大铖搞出了社交恐惧症,躲到南京郊外的牛首山销声匿迹。
据说在一次孔庙祭孔活动中,阮大铖遭到复社成员群殴。蓄了一捧美髯,有“阮髯”之誉的阮大铖,还被复社成员拔光了胡子。
遭遇如此奇辱,无论换了谁,大概都意难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