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某家已恭候多时

夜色如墨,浓重的黑暗渐渐吞噬了天际最后一丝微光。五千着甲的精兵,在这浓稠的夜幕掩护下,如鬼魅般悄然前行。他们的脚步轻缓而坚定,金属甲胄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被呼啸的夜风瞬间裹挟而去。

李思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寒铁铸就的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他紧紧握着缰绳,目光如锋利的刀刃,直直地刺向远处那片灯火摇曳的张鲁军大营。营中不时传来阵阵嘈杂声,人影晃动,却不知一场突袭即将降临。

李思猛地勒住缰绳,战马昂首嘶鸣。他挺直身躯,振臂高呼:“将士们!那米贼张鲁,屡屡进犯我州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等身为大汉儿郎,保家卫国,责无旁贷!今日,便是我们将这些米贼一举击溃之时!随我杀!”

声如洪钟,响彻夜空。五千精兵齐声怒吼,声浪震天,那股子肃杀之气,仿佛要将这沉沉夜幕都撕裂开来。他们如同出笼的猛虎,踏着坚定的步伐,朝着张鲁军的中军大营猛扑而去。

一时间,马蹄声如擂鼓,喊杀声震天响。

张鲁军大营的守军万万没想到,在这月黑风高之夜,竟会遭此突袭,顿时阵脚大乱。火把摇曳间,只见李思一马当先,手中长枪舞得虎虎生风,所到之处,敌军纷纷倒地,如同割草一般。他左冲右突,在敌军阵营中横冲直撞,竟如入无人之境,气势骇人。

然而,当李思率领着精兵杀到中军大帐前时,他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不安。原本该是守卫森严的中军重地,此刻却寂静得可怕,守备竟越发显得空虚。他猛地冲进大帐,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营帐,心中大惊:“空营!”

刹那间,李思脸色变得煞白如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立刻意识到中了敌军奸计,声嘶力竭地大喊:“中计了!快撤!”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只听一声尖锐的呼哨划破夜空,霎时间,无数火箭如流星般划破黑暗,密如雨下,纷纷射向李思的军队。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惨叫声此起彼伏。

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张卫手持令旗,得意地指挥着弓弩手放箭。他望着乱作一团的李思军队,放声大笑:“李思啊李思,你终究还是中了我家师君的妙计!今日,便是你的葬身之地,插翅也难逃了!”

李思麾下的士卒们听到这番话,心中更是慌乱不已,恐惧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李思心急如焚,高声大喊:“快撤!跟我杀出去!”说罢,他挥舞长枪,试图在这火雨箭阵中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

李思正要率部突围,忽闻身后营寨方向传来轰然巨响。浓烟裹挟着火舌冲天而起,照亮杨任麾下精锐如潮水般涌出,黑甲银枪结成坚不可摧的铁阵,将退路封得严严实实。

李思勒住躁动不安的战马,猩红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环视四周面色凝重的将士,剑锋直指敌阵:“诸君请看!此番敌军设伏,战是死,降亦是死!与其屈辱受戮,何不随我杀开血路!“声如洪钟,字字震颤人心。

话音未落,李思已挺枪策马,青骢马长嘶着踏碎满地火星,宛如离弦之箭直插敌阵。枪尖寒光闪烁处,两名敌兵惨叫着倒飞出去。“想活的,跟我冲!“他的怒吼混着兵器相击的铮鸣,激荡在每个人耳畔。

目睹主将孤身犯险,原本士气低落的士卒瞬间热血沸腾。有人振臂高呼,有人扯开衣襟露出伤疤,战马如怒潮奔涌,枪戈相交之声震天动地。

杨任望着那道裹挟着凛冽杀意疾驰而来的身影,瞳孔骤然收紧。他抽出腰间银枪,枪缨如怒绽的白梅在风中翻卷,座下战马似通人意,踏着满地残甲嘶鸣着迎向李思的青骢。

两骑如流星对撞,寒芒乍现的瞬间,枪尖擦出刺目火花。李思沉肩拧腰,长枪划出凌厉弧线直取咽喉,杨任却似早有预判,侧身避过锋芒的同时,枪杆横扫如铁鞭破空。青骢马与人配合默契,前蹄腾空而起,铁蹄险之又险擦着马匹脖颈落下,两马交错的刹那,带起的劲风将地上枯叶卷上半空。

随着主将交锋,两方士卒如两股洪流轰然相撞。刀光剑影中,嘶吼声、惨叫声与兵器撞击声交织成修罗场般的乐章。

十数个回合过去,李思额头青筋暴起,深知再缠斗下去只会陷入重围,余光瞥见东北角敌阵稍显薄弱,当机立断虚晃一枪,策马便往缺口方向奔去。

“随我突围!“嘶哑的吼声撕裂战场。那些本已杀红眼的将士们,见主将调转方向,仿佛黑暗中望见明灯,纷纷收拢阵型,如同一柄锐利的长矛,朝着杨任军阵最脆弱的防线发起决死冲锋。血肉横飞间,有人被长枪洞穿仍死死抱住敌人大腿,有人断了手臂还要用牙齿撕咬敌人咽喉。

终于,在付出惨重代价后,这支浴血之师硬生生在铜墙铁壁般的敌阵中撕开一道血路,残阳将他们远去的背影染成暗红,在满地尸骸上投下悲壮的剪影。

暮色将营盘浸染成暗褐色,李思刚挥鞭驱马踏过吊桥,忽闻北方山道传来如雷蹄声。

残阳斜照处,旌旗翻涌如赤色浪涛,陈式身披玄铁锁子甲,端坐于战马之上,手中长枪射着森冷寒光。

“李将军留步!“陈式声若洪钟,长枪斜指苍穹,“陈式奉师君钧令,在此恭候多时了。“话音未落,三千士卒呈雁翅阵散开,箭矢如林对准营门,空气中骤然弥漫起肃杀之气。

李思身后士卒顿时阵脚大乱,青铜盾牌碰撞声与战马嘶鸣交织。李思勒紧缰绳,浓眉紧锁凝视对面军阵。

这时,副将王猛突然策马而出,他的枣红马脖颈处还沾着晨间突袭时的血渍,“将军!“王猛扯开染血的披风,露出半幅焦黑的护心镜,“末将愿领五百锐卒死战!若侥幸得胜,必携陈式首级来见;倘若......“他顿了顿,喉结艰难滚动,“待庞太守援军到时,还望将军为兄弟们报仇!“说罢猛地转身,抽出腰间环首刀高举过头,“随我杀!“刹那间,五百刀锋划破暮色,直扑敌阵。

……

却说李思麾下残兵跌跌撞撞地奔逃着,盔甲破碎,血迹斑斑。回想出发时,五千精锐意气风发,而今或横尸战场,或沦为阶下囚,仅剩这寥寥数百人,狼狈不堪。

李思紧攥缰绳的手微微发颤,看着身边疲惫又绝望的士卒,心中满是愧疚。庞太守委以重任,将士们以命相托,可如今却是这般惨败,他只觉无颜面对,恨不能即刻拔剑自刎,以死谢罪。

就在李思心如死灰之际,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烟尘起处,一支队伍如黑云压境般拦住了去路。为首一员大将,身披玄甲,手持长枪,威风凛凛,高声喝道:“吾乃杨昂!汝等败军之将,还不速速下马受降,更待何时!”

李思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挺直脊背,强撑着疲惫的身躯,沉声道:“技不如人,落得如此下场,要杀便杀!不过一死而已,休得在此羞辱于我!”说罢,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残兵,声音虽沙哑却透着一股决绝:“兄弟们,今日便是我们的最后一战!杀!”

数百残兵虽已伤痕累累、疲惫至极,但听到主将的号令,依然咬牙握紧手中武器,跟着李思,义无反顾地朝着杨昂的三千人马冲去。

却说李思勒住胯下青骓马,身后数十骑甲胄映着残月微光,如墨色浪潮般在城下缓滞。

忽见汉昌城头窜起几簇流火,风卷着火星子簌簌落在女墙上,将雉堞轮廓烫成金红——那火光原是城头灯笼被夜风吹得歪歪斜斜,烛影在夯土城墙上摇出万千碎金,恍若有人持了把碎金筛子,正沿着城墙慢悠悠地筛。

忽闻一声长笑破了夜的黏腻。那声音裹着城头朔风,带着几分金石之音,直直砸进李思耳中:“李思将军——”尾音拖得极长,像根浸了酒的丝绦,晃晃荡荡垂下来,“鲁……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