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却不接这个话了,而是拿出刚刚杨慎送来的折子,递给了张太后。
张太后不明所以,但还是打开了折子看,看完之后,气得七窍生烟。
杨廷和跪了个彻底,他在折子里,不但反思己过,还建议嘉靖尊生父为皇考,尊孝宗为皇伯考,请兴献帝入太庙,封兴献王妃为太后等等。
张太后气得手都在抖,强压着心里的愤怒,道:“陛下如今得到了内阁的支持,哀家也没什么好说了,既如此,哀家兄弟的命,哀家的命,任凭陛下处置就是了!”
说完,起身就要走。
“大娘娘,稍安勿躁。”
张太后闻言回头,恨声道:“陛下如今志得意满,还要羞辱哀家么?”
“非也。”嘉靖走过去,拉住张太后的手,请她坐下,道:“朕给大娘娘看这个奏折,就是想告诉大娘娘,如今可以相信朕了吗?”
“什么?”
“朕曾跟大娘娘说过,外臣就是外臣,朕虽不愿过嗣,但却非不愿奉养大娘娘,怎么说,朕也是大娘娘亲侄。亲侄和外臣,大娘娘如今看清了么?”
张太后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道:“陛下的意思是,哀家心中有什么想法,当与陛下直言。”
“就是这个意思。”嘉靖叹道:“只因朕不是大娘娘亲生,所以诸多猜忌,让这些外臣钻了空子。朕诸多谋划,就是想让大娘娘看清楚这些人的面目。无论多么道貌岸然,他们终究是为自己考虑,想要施展个人的抱负,没有人是真正的忠孝。”
“唉。”张太后也是长叹一声,道:“是啊,这些外臣!哀家错看了杨廷和,他竟也是如此首鼠两端!”
“那么,现在大娘娘愿意听一听,朕的想法了么?”
“皇帝,你说吧。”
嘉靖沉声道:“大娘娘,不管先帝临终是怎样打算的,他能托大任于朕,这份情谊,朕心中记着。所以朕对大娘娘,对夏皇后,必会待之如母如嫂,不敢怠慢分毫。先帝之过失,朕也会一一挽回,保全先帝之名声,尽量避免后人之非议。这一点,从庙号上,大娘娘也能看出朕的态度。”
“至于朕的父母亲。”嘉靖眼眶微红,道:“朕对大娘娘说的话,无一句是假话。朕与父亲感情深厚,绝不肯再认他人为父。所以,朕必然会追封先父,但朕不会迁入太庙,因为先父一生为兴王,恪守本分,与孝宗皇帝感情甚笃,朕若迁入太庙,也违背先父兄弟之情。”
“朕打算在安陆建一世庙,专门祭祀,待母亲百年后,也祔庙于安陆,如此便可既尊孝宗,也尊生父了。”
“至于目前的名分。”嘉靖还未开口,张太后就说:“待你母亲入宫,这六宫之权,哀家便交于她。”
“不!”嘉靖拒绝得干脆,道:“母亲虽是朕的生母,但她也是父亲的王妃,孝宗和太后的弟媳,这一点绝不可僭越。朕的意思是,在朕迎娶皇后之前,六宫事务由皇嫂担当,待朕迎娶皇后,再由皇嫂教导,让皇后署理六宫。”
张太后一听,这还是夺权,但好在是把权力给了夏皇后。这个结果她能接受,毕竟权力在夏皇后手中,她的日子不会太难过,总比直接交出去要强。
“至于居住,朕是这样想。太后仍居仁寿宫,母亲入宫后,居清宁宫。皇嫂就先委屈一点,在仁寿宫陪伴太后。朕早前,已经下旨,拆迁西苑的豹房等设施,拆解木料备用。朕打算在西苑择一处地方,另建一慈宁宫,请母亲居住。完工之时,清宁宫仍是皇嫂居住。”
张太后在宫里多少年了,嘉靖这么一说,脑海里便大致有个印象了。
仁寿宫就建在万寿山上,在地理位置上属于是最高点,地位非凡。而清宁宫则在山腰处,从前是太妃居住的地方,相对就低一点。
西苑景色好,但若说建新宫,位置应该就在仁寿宫和清宁宫之间。
看皇帝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的母亲在后宫之中,位于自己和夏皇后之间,而且,虽说夏皇后理六宫之政,却住在仁寿宫的偏殿,还是让渡了一部分的权力给了自己。
如此安排,确实也做到了尊重。
张太后思虑再三,觉得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点了点头,道:“就按皇帝的意思办吧,哀家没什么意见。”但还是心中放心不下,问道:“哀家那两个兄弟的事……”
嘉靖笑了,道:“既然寿宁侯安排的人,都刚巧打死了,那这些事与寿宁侯还有什么关系?”
“啊?”张太后一愣,旋即明白了,为何死的那四个人,恰好就是自己弟弟安排的那四个了,原来一切都在人家掌握之中。
“陛下能饶恕他们的罪过,哀家谢过了。”
“不过,太后还是要叮嘱一下。”嘉靖正色说道:“朕登基不过月余,便听了不少他们的荒唐事。什么玷污宫女,霸占田产,干预朝政等等,朕不是不管,一来顾及太后的面子,二来,毕竟孝宗皇帝及先帝都没处置,必然有他们的考量,朕若处置了,岂不是不尊先帝和孝宗皇帝么?”
“所以、”嘉靖声音转冷,道:“前朝的事情,朕既往不咎。但到了嘉靖这一朝,朕希望他们收敛。不该他们涉及的东西,就不要去涉及,历经两朝,张家也是够用度了。再过分,就不要怪朕不顾情分了。”
嘉靖看着张太后,一字一句道:“朕实在是不希望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也不愿再看到,太后为他们两个,再跟朕央求了。”
张太后听懂了,这是最后通牒。此时她心中酸楚,作为孝宗皇帝独宠后宫的皇后,正德皇帝的母亲,历经两朝,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有了实感。这天下,没人再惯着他们张家了。
就连这一回的脸面,虽说嘉靖说是看她,但其实是她的丈夫和儿子,是顾及他们朱家人的体面。
“哀家明白了,谢陛下。”张太后苦涩应声,随即告辞,嘉靖依然是送到门口,礼数周到。
但门外候着的所有人都明白,大明朝的内廷已经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