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看到了杨廷和的满头白发,愣了一下,旋即二话不说也跪了下来。
“你做什么?”
“你都这样勒,怎么着也得陪你一遭。”王琼一脸坦然地说道,其实他今天能来,就已经是做了决定的,俩人斗了一辈子,见面不怼两句浑身难受,但真看到对方栽了,心里更难受。
杨廷和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说不出口,但是怼回去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六部尚书都陪着跪,但定国公、武定侯等人却没跪,经筵的事儿,跟他们这些武人也没关系,今天来了纯是看热闹来了。
想笑又不能笑,属实也是有点难受。
跪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乾清门开了,黄锦从里头走了出来。他没走正中,而是溜边出来的,这首辅加上六部尚书跪门,他可不敢担待。
“杨阁老,你们回去吧,袁阁老昨夜不顾身体,已经跪了一夜了,陛下都没见。”
此言一出,刚刚还为袁宗皋没一起来而生气的蒋冕瞬间内疚了起来,他以为自己在内阁值房住了一夜,已经是很急了,没想到人家袁宗皋昨夜就来了。
“黄公公。”杨廷和不肯起来,道:“千错万错,都是我杨廷和一人之错。我身为首辅,没有做出一个好表率,以至于群臣狂悖至此,目无尊卑,惹怒陛下。”
“但是,如今牵扯进来的人着实太多了,六部官员十涉七八,朝廷已经无法运转了。还请陛下开恩,放他们出来吧,至少得让朝廷能运转呀。”
黄锦叹了口气,道:“首辅大人,你有你的难处,陛下也有陛下的脸面,不见你们,也是留有余地,不如你们先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能让陛下消了气,想好了再来,总比在这儿跪着好啊。”
“昨夜的请罪折上,老夫已经写得很清楚,陛下若惩罚,我愿一人担之,哪怕是杀了我,也绝对没有半句怨言,求陛下开恩,放了那些羁押的官员吧。”
黄锦蹲了下来,无奈道:“首辅,大人呐,你还得让我怎么跟你说呢?”顿了一下,黄锦压低声音,道:“现在不是说,你想怎么办的问题,你总这么想事情,这事儿就没完没了了。你得想想,陛下想怎么办,对吧?”
这话已经暗示的非常明显了,杨廷和等人也都听懂了,众人对视了一眼,杨廷和开口道:“昨天辩论既然已经有了结果,那陛下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内阁绝无异议。”
黄锦没有接茬,看向了蒋冕,内阁叫的最欢的就是他。
事到如今,蒋冕又能如何,为了救人,他也只好捏着鼻子道:“这件事,陛下做主。”
“这就完啦?”黄锦摊手道:“内阁不说话,百官呢?翰林学士呢,地方官呢?天下人呢?”
杨廷和无奈道:“黄公公,那你说天下人悠悠之口,我等怎么干预啊。”
“能的。”黄锦点点头,道:“能的,你好好想想?”
“你……”杨廷和拧起眉头,道:“陛下该不会是想让我们劝进吧?”
“对喽,陛下就是这意思。”黄锦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一副你总算开窍的样子:“若是内阁能联名上一道奏本,把陛下本生父母的名分问题定下来,那想必是最好不过了。”
“这有点过分了吧!”蒋冕实在忍不住,道:“我等认输还不行,非得把事情办到这么绝吗?”
“哎呀,蒋阁老的话可难听了,陛下还没做到最绝呢!”说着,黄锦从袖子里丢出几份口供,道:“你们做的好事,以为天衣无缝?若陛下把这些东西公诸于世,诸公还有脸在么?”
蒋冕拿起一份口供,只看了一眼,立刻面色大变。其他人见状,也伸手去捡,蒋冕哪能让他们瞧见,赶紧都揽到了自己怀里,对杨廷和说道:“首辅,这件事得答应,已经这样了,写个折子掉不了肉!”
杨廷和看到蒋冕的变化,也猜到了口供的内容。昨夜锦衣卫肯定是没闲着,一番毒打下来,那些个门生故旧肯定是供出了他们私下联络的事情了。
无论在哪个朝代,朋党都是大忌。哪怕你说的事情句句在理,只要是形成朋党,那也全不算数。赶上皇帝动杀机,这就跟递刀子一样。
蒋冕不怕死,他怕的是丢脸。
勾连朋党不可怕,可怕的是玩砸了。都搞朋党了,还没干过一个刚登基一个月的小皇帝,历朝历代的权臣里面,也可称为是大废物了,实在丢不起那个人。
“我应下了,陛下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罢。”
“即应了,那就回内阁去把折子写了,写完了再拿过来,兴许陛下就见了。剩下的事情,等见了面,还不好谈吗?”
杨廷和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便在黄锦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可怜也是七十来岁的人了,跪了一个时辰,早都跪麻了,其余几个老头也没好哪儿去,好几个人都抽筋了。
“另外,咱家还有两道口谕要传。”黄锦扶起了杨廷和,又拿起了腔调:“王守仁在吗?”
王守仁站了出来:“臣王守仁接旨。”
“陛下口谕,王守仁,尔昔平宸濠、定南赣,先帝曾有言“擒杀反逆者封侯伯”,朕克继大统,当允此诺。今赐封新建伯,岁禄八百担,改任兵部右侍郎,管理后勤军需事宜。另赐内西城府邸一座,便于居住。”
“谢陛下隆恩!”
“杨慎在吗?”
“在。”杨慎从人群后挤了过来:“臣杨慎接旨。”
“尔虽执拗于礼法,然学问是实实在在有的。在翰林院做编纂过于大材小用了,今改任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毛尚书老迈昏聩,你多替他分担一些。另外,左顺门的事情,你来督办,朕要知道是何人冒充你,故意引发左顺门骚乱,他到底是何居心。这个人朕要追究到底,其余的人,写下认罪悔过折后,内阁合议处理就行,不必一一报与朕知。”
“臣杨慎领旨。”
杨廷和看向自己的儿子,忽然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