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惶悚不安 各有悲欢

十月的东京，夜雨无声。

细密的雨丝在子夜时分悄然垂落，濡湿了沉睡的街巷，为黎明前的都市蒙上一层氤氲的水汽。

四个人早早赶往棋院。

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昨夜的湿润，柏寒深吸一口气，泥土的芬芳夹杂着青草的气息涌入鼻腔。

大熊悠人和津久井和也明显没有休息好，眼袋深重，哈欠连天。

沼錧不停晃着喝了一半的瓶装咖啡，发出‘哗哗’的声音，似乎想释放出心里的压力。

对局室里，酒井真树正和金川正明、菊地义雄聊着什么，气氛轻松。

柏寒走上前去，郑重其事地向三位前辈真礼致歉。少年突如其来的郑重让三位前辈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

当得知柏寒道歉的缘由时，三人相互对视，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欣赏的目光看着柏寒，金川正明笑着说道：“藤泽桑过于严苛了，我倒是觉得柏君说得很对。昨天晚上还因为‘一生之敌’这番话，多喝了几杯呢。”

“不用当成负担，柏君。”酒井真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语气中带着鼓励，“别人把你当作笑话，只是因为你还没做到。当你成功时，那些人才是笑话。”

菊地义雄则言语温和：“不用在意，好好准备比赛吧。就像酒井君说的那样，一盘盘赢下去，让别人成为笑话吧。”

三位前辈的宽容与鼓励让柏寒心中升起一丝敬佩。

......

第2比赛日的对局没有了抽签仪式，选手们也显得从容了许多。随着牧野大树踩着时间走进对局室，酒井真树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柏寒的对手是伊藤悠真，高林拓二六段的弟子。虽然比柏寒大两岁，但身量似乎还没有柏寒高。

他在8月份打到B组第一升入A组，从而直接进入本战，此前一直稳定在B组。

这盘棋柏寒执黑先行。

黑棋第一手走在右上星位，白棋则落在左上角小目。

柏寒心中一乐，这不正是自己昨天给一力辽设置的心理攻势吗？故意空着对角，试图扰乱对手的心态。

“回旋镖这么快的么？”

柏寒稍作思索，果断走到对角小目，与左上小目形成对向。按照日本围棋秀策流布局的理论，对向小目要抢先挂角。但在AI时代，这个理论早已无人理会了。

柏寒的意图很清楚：把对向挂角和右下方空角作为见合，无论对手走哪个，自己都必得其一。

伊藤悠真思考了几分钟，最终选择了在左下角小飞低挂。黑棋如愿抢占了右下角，在右侧布下二连星。

为了充分发挥自己中盘战斗力强、计算深远精准的特点，柏寒对本战的布局设想基本以星位为主。

伊藤悠真在右下角下方小飞挂，与黑棋一间高夹交换后，再回到左下飞压黑棋小目。

柏寒看着这两手棋暗暗点头。

白棋在右下和左下的行棋次序很有意思，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左下角白棋飞压时期望黑棋在三路爬一手，然后跳出，这是飞压小目常见的定式。但在右下角交换过后，黑棋如果这么选择，则正中白棋下怀。

白棋可以利用左下角的冲断等手段走厚外围，对右下一间高夹的黑子进行攻击。

“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一名对手。”他想起老师昨天对自己的当头棒喝，正是时候，及时让自己警醒起来。

识破了白棋的意图，柏寒当然不会让对手如愿。他在左下连爬两手后，回到右下四线盖住挂角的白子。

白棋在左边拆边连片，构成模样。

柏寒自然不会让白棋再走到上方的拆边，这样白棋就形成两翼张开之势，发展潜力巨大。

黑棋抢先在左上大飞挂角，打散白棋的阵型。白棋不甘示弱，选择在边上一间夹，展开了激烈的对抗。

双方在左上角针锋相对，最终形成了转换。

观战的菊地义雄暗暗摇头，对伊藤悠真的选择并不赞同。

虽然白棋在左上角拿到了接近30目的实地，但黑棋在左边安然成活，彻底打消了白棋左边的模样，同时还让左下白棋隐隐变薄。

更重要的是，白棋现在必须出动右下被黑棋盖压的白子，而要做活这颗子，势必会让黑棋走厚。

这样一来，黑棋会抢先占据右边中间的大场，构筑起模样。

而白棋如果在右边分投，黑棋可以在右下角虎，彻底吃住挂角的白子。

两种变化，都是黑棋不错。

从开局到现在，仅仅40多手，白棋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这就是院生排位第一和第十的差距啊！”菊地义雄心中感叹。

伊藤悠真也意识到了棋局的困境。

他长考了接近一个小时，最终选择在右下点三三，与黑棋挡交换后，再于三路爬，黑棋则厚实地棒接。

白棋顾不得在右下做活，抢先转到右上逼住黑棋的单关角。

柏寒对伊藤悠真的行棋感到有些讶异。左上角的转换过后，对手似乎突然之间失去了方向，变得不会下了。

先是右下角的定型，白棋交换两手后竟然脱先了。黑棋随时可以冲吃一半白子，剩下的一半即便活棋也会被搜刮得很惨。

再看右上的选点，白棋显然是把黑棋右上角星位加单关的两颗子当作弱棋在攻，试图借着黑棋出头顺势在右边拆边，一边占据大场一边接应右下白棋。

“这太一厢情愿了！”柏寒摇摇头。他不可能按照白棋的意图行棋，而且右上两颗黑子也并非受攻的形状。

确定自己对局面的判断无误后，柏寒果断占据右边星位下方的大场，拆兼逼住右边白棋。

这一手棋既扩右下自己的阵势，又对白棋形成了压迫。

伊藤悠真双手紧握，交叉放在身前，微微颤抖。

他不想输，但他知道，自己面对柏寒几乎没有胜机。

在A组和柏寒第一次对弈时，他被柏寒杀掉两条大龙，认输时已经落后超过100目。

这个结果差点让他的道心崩坏。

赛前，伊藤悠真特意做了精心的准备，希望能在布局阶段建立优势，尽量避免中盘战斗，拖到官子阶段再决定胜负。

开局的前十几手棋确实如他预想的展开，但左上角转换过后，他发现自己非但没有领先，反而落后了。

看着被黑棋夹击的孤零零的白子，看着右下角棋型破碎的三颗白子，伊藤悠真头大如牛。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的设计都是徒劳啊！”

伊藤悠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驱散杂乱的情绪，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棋盘上。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处理边上的白子。

白棋靠压边路黑子，黑棋强硬扳起，白棋退保持棋型完整，黑棋厚实粘住。

白棋在二路小飞寻根，柏寒先在上方尖顶后再二路跳下，守好角部实地。

这个局部走完，黑棋边空和角空已经超过40目，白棋则收获了一块滞重的孤棋。

伊藤悠真意识到，自己的局面已经非常不利了。

白棋从右边向中腹单关跳起，试图走畅孤棋，寻找治孤的机会。

黑棋则从右上角跳出，分断中腹白棋与上方的联络，同时隐隐瞄着上方的打入，进一步压缩白棋的生存空间。

伊藤悠真咬牙在右下角二路小尖，做活三颗白子的同时抢占大量实地。

他准备凭借中腹白棋的治孤来决定胜负，寄希望于通过复杂的战斗来扭转局面。

柏寒看了一眼计时钟，发现自己的用时不到30分钟，而伊藤悠真的用时已经接近两个小时。

对手的时间压力非常大，而自己则占据了明显的用时优势。

此时，距离午休时间只剩下不到10分钟。柏寒决定放慢行棋的节奏，暂时不落子，等到午休后再继续对局。

这样可以避免给对手利用午休时间思考对策的机会，加大对手的时间压力。

随着裁判长宣布午休，柏寒按停计时钟，起身离开。

午饭后，柏寒没有急于回到自己的座位，先来到沼錧和平田智也的棋盘旁。

一上午的对局，棋盘上只有不到30手棋。双方都知道对手是自己晋级路上强有力的竞争者，下得都很慎重。

沼錧的白棋局势尚可，胜负还早。

下午棋局继续。

柏寒先在棋盘上方打入一子，破空的同时又将白棋逼出一块孤棋。

紧接着他回马一枪，在左边碰击白棋的拆二，硬生生将左边白阵斩为两段。

棋局至此，白棋已是四面楚歌——上方一块、右边一块、左边两块，四块棋全都岌岌可危。

菊地义雄摇了摇头，起身走向沼錧和平田智也的对局。

在他看来，柏寒这盘棋已然锁定胜局，伊藤悠真不过是负隅顽抗。

“还想赢我100目吗？”伊藤悠真咬紧牙关，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与柏寒初次对弈的场景。

他面颊涨红，双眼圆睁，暗自发誓绝不让柏寒屠戮自己两条大龙。

战至157手，当柏寒干净利落地吞掉上方白棋时，伊藤悠真终于停钟认负。

他抬头望向柏寒，眼神中竟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得意。

午休过后不到一小时，柏寒便轻松取胜，将自己的战绩改写为两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