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祖生之鞭 安暖相伴

面对白棋在右边的二路尖,一力辽并未惊慌,显然早有预料,也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形势落后的他在读秒声中依旧沉稳,黑棋挤,白棋二路倒虎做眼,一力辽在一路团收气。

几手棋交换下来,黑棋提劫,柏寒回到上方扳,寻劫的同时要求定型。

上方黑棋如果稳健求活的话,应该在二路打,与白棋长交换后再补棋做活。

这样双方将以左边的劫争作为最后的战场,劫材数量将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右下黑空中白棋的劫材数量差不多有20枚,即便左边被吃黑棋也有不少劫材,但无法和白棋相比。这样的话,黑棋输定。

一力辽对局势一目了然,他没有按照白棋预想的稳健求活,而是再次下出强手。

黑棋强烈地从三路打吃,白棋立下后,黑棋紧紧贴住,不给白棋喘息的机会。

“真是拼命啊!”目睹一力辽以大龙生死为赌注,在上方寻求便宜的招法,酒井真树不禁苦笑摇头。

一力辽的意图清晰而果决——他在赌!

白棋此刻面临两个选择:妥协或杀棋转换。

如果白棋选择退缩,在二路拐让步,黑棋将连扳后滚打包收,先手占尽官子便宜。

随后再回到左上角挡住,既做活大龙,又保留二路打拔的官子。

这样即便右边的缓气劫打输了,黑棋仍能维持均势,不落下风。

若柏寒选择杀棋,黑棋则可吃掉两颗白子,转身活在上方右边,同时利用上方几颗黑子作为劫材。

尽管受制于劫材不足,无法打赢劫争,但这一手无疑将局面复杂化,棋盘也因此变得更加广阔。

一力辽深知,如果白棋选择杀棋,自己的损失将更大。

但他别无选择——仅仅满足于做活,无异于坐以待毙。

柏寒的保留时间所剩无几,即将进入读秒阶段。

“时间的压力、计算的压力、判断的压力、胜负的压力,还有我施加的心理压力。柏君,够么?”

一力辽在赌,赌柏寒会在重重压力下退缩。

如果对手能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下做出正确选择,那输棋也无怨无悔。

阳光终于和一力辽相遇了。

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少年身上的清冷,也让他的心中多了一份释然——我已拼尽全力,至于结果,就交给对手吧。

“柏君,你能扛得住吗?”

......

“柏寒,能挺过这次考验吗?”菊地义雄心中同样充满忧虑。

局势的胶着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原本以为会迅速结束的对局,竟被一力辽拖入了如此漫长的鏖战。

更令人意外的是,黑棋似乎出现了一丝胜机。

尽管这需要柏寒犯下失误才有可能实现,但正如秀行先生所言:“出现失误,就意味着在某些方面不如对手。”

然而,胜利就是胜利,无论过程如何。

菊地义雄抬起头,目光扫过围坐在一旁的錧沙辉哉、津久井和也、大熊悠人和平田智。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对局已经结束。

几位少年脸上的表情各异,或惊讶,或担忧,或严肃,众人默默地等待着柏寒关键时刻的下一手。

柏寒对菊地义雄的担忧一无所知,也没有注意到周围观战者的聚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棋盘上,对一力辽的意图洞若观火。

他没有考虑妥协,更未想过退缩,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找到“最善的一手”!

在用尽所有保留时间后,柏寒在读秒的催促中捻起一颗棋子,稳稳地落在上方黑阵中。

杀棋!

一力辽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钦佩:“果然不愧是柏君!”

随着这一手落下,双方在上方再度形成转换。

黑棋在右侧成功活出,同时利用白棋劫吃六颗黑子的机会,在左下角埋下伏笔。

棋局最终回归到右边的劫争。

经过近80手的劫争,整个棋盘局势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黑棋赢得了右边的缓气劫,提吃掉十颗白子。

作为代价,右下角的白棋死灰复燃,黑棋赖以生存的右下大空也随之烟消云散。

尘埃落定了。

算上午休时间,这盘棋已经接近8个小时,其他的对局都已结束。

两位少年的棋盘四周围坐着结束比赛的选手。

一力辽没有立即认输,而是又坚持了几手棋。

但无论旁观的众人还是对局者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为了平复心情而已。

终于,在柏寒中腹小尖的第268手落下后,一力辽按停了计时钟。

对局者无言,旁观者沉默。

一整天的战斗,接近两个小时的读秒鏖战,早已耗尽了两位少年的精力和体力,也让旁观者失去了倾诉的欲望。

一力辽保持着对局时的思考姿态,目光无意识地凝视着棋盘,一动不动。

柏寒则低头注视着手边的珠串,手指轻轻抚摸着黑白棋子。

棋局结束的瞬间,无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都感到了一种解脱。

不同的是,胜者心中却弥漫着一种空虚感,而败者则难掩不甘。

众人静静地坐着,默默回味着这场棋局。与棋局的精彩相比,语言在这一刻反倒苍白无力了。

棋盘上的硝烟仿佛还未散尽,黑白子的厮杀声似乎仍在耳畔回响。

对局室内短暂的寂静被一力辽沙哑的声音打破。

他深深鞠躬,抬头时苍白的脸上带着诚恳:“恭喜柏君。从布局开始,我就被完全压制,始终找不到翻盘的机会。“

少年坦然地承认失败,却又在挫折中看到成长:“虽然输了,但这盘棋让我看清了自己的不足。我受益匪浅。“

“这盘棋我几乎没有恶手,可以说是完胜。“

柏寒回礼后的话语却让全场愕然。

正准备离席的酒井真树重新坐直了身体,沼馆沙辉哉瞪大眼睛,金川正明和菊地义雄也皱起眉头。

在讲究礼仪的日本棋界,如此直白的胜利宣言实属罕见。

然而一力辽却微微颔首,认同这个评价。

柏寒摩挲着手中珠串,语气真挚:“能下出这样的棋,全是因为一力君。是你的强大,逼出了最好的我。“

对局室里的气氛顿时缓和。

柏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继续道:“抽到一力君时我很庆幸,确信能下出让秀行先生满意的棋。“

见一力辽露出疑惑,他解释道:“我曾向先生承诺,要把本战棋谱传给他过目。“

这番话引来少年们复杂的目光——羡慕、嫉妒与惊讶交织。

“所以一力君,“柏寒郑重凝视对手,“秀行先生看到的不仅是我的棋,更是你的。“

“我会告诉先生,与我交锋的是一位天才,更是...“

“我的一生之敌。“

“谢谢你,一力君。“

阳光斜照中,两位少年相对而坐。棋盘上的胜负已分,但两位少年真正的对决,或许才刚刚开始。

......

暮色渐沉,棋院外的人影三三两两散去。

首轮战罢,几家欢喜几家愁——大熊负于平田智也,沼馆则在同门内战中险胜津久井。

归途上,四人沉默而行。

大熊与津久井步履沉重,败北的阴云笼罩心头;柏寒倚窗闭目,眉宇间尽是疲惫;唯有沼馆满腹心事无处诉说,只得闷头赶路。

远处,道场的白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那一点昏黄的灯火穿透暮色,让柏寒心头涌起暖意。

道场的大门被轻轻推开,手握棋谱的藤泽一就正端坐在棋盘前,旁边是难得回到道场的藤泽里菜。

少年们连忙整衣行礼,肃穆的气氛让老师心头一紧。

“战况如何?“藤泽的目光在弟子们脸上逡巡,最后定格在柏寒略显疲惫的面容上。

柏寒深鞠一躬:“让老师挂心了,弟子侥幸取胜。“

藤泽紧绷的肩膀这才放松几分,转而看向其他弟子。

见大熊和津久井沉默不语,沼馆主动上前一步:“大熊君负于平田智也,弟子险胜津久井君。“

听闻两胜两败的战绩,藤泽反而露出释然的神色。本战高手如云,首日能平分秋色已属不易。

“不过是首战而已。“藤泽温声开解道,“十五番棋的征程才刚刚开始,调整心态准备接下来的对局才是要紧。“

少年们恭敬应声,大熊和津久井的眉头也舒展了几分。

晚膳过后,大熊二人早早回房歇息。

看着大熊和津久井一同走进房间,柏寒心里泛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大熊的室友原本是野泽遥,意识到自己在围棋上的天赋有限,前段时间选择离开道场,转而专注于学业。

如今,与大熊同住一室的正是津久井和也。

两人在第一轮对局中都遭遇了失利,此刻正各自默默地舔舐着苦涩。巧合的是,第二轮的对局将在他们之间展开。

明天拼尽全力要赢下的对手,竟是同室而眠的室友。

想到这里,柏寒不禁好笑:今晚,他们大概都会夜不能寐,噩梦连连吧?

沼馆终于按捺不住,脱口问道:“柏君,你今天对一力辽说的那些话...是认真的吗?“

“什么话?“藤泽一就和里菜异口同声地问道,两双眼睛里写满好奇。

沼馆深吸一口气:“柏君说一力辽是他的'一生之敌'。“他故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语气,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柏寒。

“就像《棋魂》里的进藤光和塔矢亮那样吗?“里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握成小拳头。

少女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漫画般的场景。

柏寒轻轻抿了口茶,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差不多吧。“

“那我是不是藤崎明?“

“你比藤崎明厉害多了,“柏寒的眼中闪过笑意,“你可是要成为女流棋圣的人。“

沼馆却突然把茶杯重重放下,茶水溅在棋盘上:“什么一生之敌!他在A组可是连输我两盘!“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不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不过是媒体吹捧的'井山裕太第二'罢了...“

他的语气里透着幽怨和委屈,仿佛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了一般。

柏寒拍了拍沼馆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

作为朋友,他能理解沼馆的心情。

但来自后世的记忆告诉他,一力辽在日本棋坛的成就和地位,远非沼馆沙辉哉所能比拟。

“沼馆,不服气就该用实力说话,逞口舌之快算什么本事?”藤泽一就的目光扫过沼錧。

“要想成为柏寒的‘一生之敌’,就得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

沼馆的肩膀明显一僵,低头应道:“是,老师。“声音里还带着些许不甘。

藤泽转向柏寒时,眼神更加锐利:“一个院生也敢妄谈'一生之敌'?“

严厉的话语让里菜手中的茶杯差点滑落,沼馆也吃惊地抬起头。

“父亲纵横棋坛数十载,可曾说过谁是他的一生之敌?“

藤泽的声音愈发沉重,“棋手真正的敌人从来都是自己!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趁早放弃围棋吧!“

柏寒的耳根瞬间通红,深深鞠躬:“学生知错了。“

说出‘一生之敌’的时候,参加本战的选手们都在,这番话势必会传的沸沸扬扬。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那番话不仅会给一力辽带来困扰,更显得狂妄无知。

“我会向一力君和各位前辈道歉。“

藤泽的神色稍霁,语重心长道:“棋盘前人人平等。高尾本因坊三连胜后四连败,父亲棋圣卫冕战也是三胜后崩盘,前车之鉴啊。“

“追求棋道,要保持一颗谦卑的心才行啊!柏寒,还有沼錧和里菜,你们要牢记这一点。”

“是!”三人郑重俯身,感谢老师的教诲。

......

夜深人静,房间里只听得见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两个少年各自靠在蒲团上,昏黄的灯光在他们年轻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柏君,还在想老师的话吗?“沼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柏寒轻轻摇头,看到对方关切的眼神,他心中一暖,转而问道:“沼馆君明天的对手是平田智也吧?“

“是啊,一块难啃的骨头。“沼馆撇了撇嘴,眼神黯淡下来,“这家伙可不好对付。“

他无意识地摆弄着手中的扇子,发出“咔咔”的声音。

平田智也作为一力辽的师兄,在A组排名靠前,与沼馆的交手记录胜负参半。

想到明天的对局,沼馆心里沉甸甸的。

“明天柏君的对手是伊藤悠真,实力完全没法比,肯定能轻松拿下两连胜!“

沼馆突然提高音量,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仿佛刚才的阴霾从未存在过。

望着眼前的挚友,想起沼馆对一力辽的执念,那份对友谊的珍视、对轻视的羞恼、对未来的迷茫,让柏寒心中百感交集。

来自未来的记忆里,关于沼馆沙辉哉的印象寥寥无几,反倒是本木克弥的记忆更多。

看来朝夕相处的伙伴在围棋上的成就有限,柏寒不禁黯然。

“沼馆君加油吧!“柏寒最终只是这样说道,声音里饱含鼓励。

“嗯!“沼馆握紧拳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明天一定要打败平田那家伙,和柏君一起拿下两连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