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理想主义者的绝望(上)

听到冀州刺史王芬的名字,赵云的眼神倏然变得锐利了起来。

“王刺史?”顾昭眉梢一挑,心中飞快盘算。

李峻为祖父报仇说得通,襄楷对朝廷绝望也合理,可堂堂冀州刺史为何要赌上全族性命参与废立?

“王芬与陈逸乃刎颈之交,当年陈蕃遇害,正是王芬将陈逸藏于运粮船中,助其逃过党锢之祸。”

顾昭恍然大悟,原来王芬跟陈蕃的儿子是好基友,难怪要一起密谋废立。

这么看起来,这些士族跟皇帝的矛盾已然是水深火热。无怪乎后来袁绍想要另立刘虞为帝,董卓更是直接废灵帝立献帝。

果然还是老曹的操作骚啊,无需废立,只需挟天子,便可令诸侯。

等等,还漏了一个人,那许攸又是怎么回事?

襄楷面色骤冷,指节捏得发白:“许子远南阳名士,亦受党锢之苦,王刺史本以他为谋主,却不料此人临阵退缩。”

“吾必杀此獠!”李峻咬牙切齿。

顾昭瞥了他一眼,这位李公子,似乎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状况。

图谋废立之事理清了,顾昭又想到了那两个女子。

“这九阴星门阵,究竟是何邪法?”他指节叩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襄楷垂眸不语,倒是李峻冷笑一声。

“此阵传自殷商,要在夏至阳盛之时,以九位身负五阴之相的处子为阵眼,于九州龙脉交汇处布阵。阵成之后,可夺紫微帝星之气,逆转天命。”

“那些女子会怎么样?”顾昭声音转冷,盯着李峻。

李峻的唇角扯出了一个残忍的弧度:“阵启之后,她们会如活俑般僵立阵眼。眼不能闭,耳不能塞,日日受地脉阴气蚀骨噬心……”

“直到腊月岁末。”襄楷突然开口,枯哑的声音像磨过粗粝的砂纸。“血肉成祭,魂飞魄散。”

锃的一声,赵云的宝剑出鞘三寸,却被顾昭一把抓住,死死按回鞘中。

“李元礼公一生清正。”

顾昭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寒潭里捞出来的,每个字都滴着冰水。

“你身为李氏子孙,倒要把屠刀挥向无辜的女子?”

“哈哈哈哈……”

李峻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冠玉般的面容扭曲如恶鬼。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前一道陈年鞭痕。

“看看!这就是朝廷赏给我李家的!”

他手指几乎要戳进自己血肉里。

“我祖父在狱中被鼠蚁啃噬手指时,可曾有人对我李家讲过半分仁义?!”

狂笑声戛然而止,他俯身逼近顾昭,眼底跳动着猩红的光芒。

“用九个女人,换皇帝老儿尝尝锥心之痛,这买卖,划算得很!”

砰!

一声闷响,赵云猛地挣开顾昭的手,一把将李峻的头颅狠狠砸在檀木案上。

力道之大,竟在桌面砸出一个凹坑,李峻当场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五阴之相是什么?”

顾昭对昏迷的李峻视若无睹,冷冽的目光如刀锋般刺向襄楷。

襄楷沉默了片刻,方才缓声道:“此乃佛门之说。色、受、想、行、识,五阴聚散,又称五蕴。具此相者,灵台澄明,可通阴阳。”

佛门?顾昭眉头紧锁:“有何特殊之处?”

“此类人天生能感知五行流转,可破万法禁制。”

襄楷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精光:“然也因此,其丹田如漏,灵气难存,终其一生,也无法施展任何术法。”

顾昭微阖双目,修长的手指在檀木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他开始从头梳理洛水桃花案中的种种线索。

首先是洛水之下的水车。

那必是出自毕岚之手。此人从玄枢阁中窃得刘洪的秘术,布下法阵,又借修建翻车渴乌之时,暗中在水下建造了水车。

阵法和水车主要用途还是输送虫卵,只是在桃花案中,顺便送了一趟被劫掠的女子。

不过他身为墨家钜子,跟襄楷一样,欲借李氏之手为朝廷逆天改命,拯救这个腐朽的朝廷,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经水车暗流送出的那群女子中,有两人身具五阴之相,因此被提前送往了冀州。

而张洪作为李家爪牙,押送其余女子,不是送往新开的倡馆,便是充作灰骨妖的养料。

想到此处,顾昭眉头微蹙,他指尖一顿,睁开双眼,一个疑点浮上心头。

五阴之相分明是佛门术语,若此阵真如李峻所言源自殷商,那时佛教尚未传入中土,岂非自相矛盾?

以李峻与襄楷的性情,当不会在此等细节上信口开河。

“襄先生,”顾昭转向襄楷:“此阵既传自殷商,何以用佛门‘五阴之相’之说?”

襄楷摇了摇头:“师父传阵时确言其源出殷商。至于五阴之称,不过是借今时佛门之说罢了。彼时如何称谓,吾亦不得而知。”

顾昭眸光一沉,指节在案几上重重一叩,声音陡然转冷:“两件事。”

他抬眼看向襄楷,一字一顿道:“其一,李氏搜罗来的女子,包括其余无辜受牵连者,即刻释放,不得延误。”

话音未落,他眼底寒芒乍现:“其二,李家豢养的灰骨妖。一个不留,尽数诛灭。”

这最后四字说得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意。

襄楷面露苦涩,长叹一声道:“吾并非为自己开脱,此事确实有违本心。只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能借此改弦更张,换得天下清平,这几位女子也算死得其所。”

说到此处,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声音渐低:“只是……如今事既不成,便是天意如此。既知不可为,又何必再徒增杀孽。此事正当是由吾亲自了结。”

“至于那灰骨妖。”他想了想道:“据吾所知,此妖本体并不在此。若要彻底诛灭,需先寻到它的本体所在。”

“本体?在何处?”

赵云一掌拍在檀木桌案上,案面顿时又裂开几道细纹。他声音里压抑着怒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襄楷的目光缓缓移向赵云颤抖的手,沉声道:“常山。”

咔嚓一声,坚硬的檀木桌案被赵云硬生生掰下一角,他无意识地攥紧拳头,木屑从指缝间簌簌洒落,在青石地面上铺开一片细碎的木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