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遇敌

出发六天后,浑身肌肉酸痛逐渐适应,只剩下每天煎熬和疲乏,大家苦中作乐,吹牛打屁成了日常。

夜里,他们在一处山脚驿站外扎营。

火头军开始造饭,一伙十人共用一口锅。

今天的供给是每人一个三两饭团,加两片盐渍保存的萝卜。

赵立宽还有一罐媳妇给的糟鸡鸭肉和大肠。

这种重油盐的路菜此时拿出来简直胜过山珍海味,众人都往这边瞟,忍不住流口水。

赵立宽大方的每人分一大勺,一下去了三分之一。

大伙喜笑颜开,伙长伙长的叫得亲热。

队伍里只有十六岁叫赵三只的士兵羡慕道:“伙长,做军司马的姑爷太好了吧。”

大家叫老罗的老兵怕他尴尬,连道:“多吃饭少说话,多少人惦记这口饭哩。”

赵立宽不觉尴尬哈哈开玩笑:“你就看见好的,媳妇不发话连床都不敢上。”

众人哄笑起来。

“姑爷是条汉子,年纪和我家娃差不多,俺想顶多三五天怎么也要叫苦,没想到现在也一声不吭。”队伍中年纪最大的老罗感慨。

这一伙中加赵立宽十个人,多数新兵,只有老罗是代郡王亲兵退下的。

这样十人配置,赵立宽有理由怀疑是老婆专为他安排的,多数是新人他好服众,又安排一个郡王府老兵照顾他。

“伍长才十八吧。”

赵立宽道:“十七,比赵三大一岁。按大周律不是二十才入役,你怎么十六就当兵。”

老罗一粒粒舔着粘在手上的饭粒插话:“姑爷说的那是官府要人。辽国十六要当兵,俺还见过十三四的辽兵。”

“这也太小,你怎么知道的。”赵立宽问。

“俺一箭射死了,才知道那么小。”老罗道。

“......”

赵三接话:“前年俺们玉塞县遭旱,米面到一贯一斗,爹掏空家里积蓄跟南边脚商买布去北面换钱,想买点麦面活命。

才到小狼山就遇到辽兵,抢了布还打断他腿,给人送回来,到家都发臭了。

我妈哭成水葫芦,我说哭有什么用!就带只鸡去求县里驻军官人,他收了鸡可怜我,就答应收在军里,有饭吃每月还有五百文钱。”

一名高瘦士兵接话:“五年前我妈在小狼山放羊,撞上狗日辽兵要牵她羊走,她死拉着不放,右手被砍了半截,遇上好心的商人救下,现在都干不了重活。”

“你们这算啥,俺们卫州三年前大河发水,十几万户被淹,一个县五六成人淹死,水都是臭的,到处是水也不敢喝,看出去全像翻白的鱼飘在水面,太阳一照跟下雪似的。

地方官不敢多报,朝廷里相公吵架,拖了一个月才放粮,又饿死冷死不少。”一个尖嘴猴腮,从南方逃命过来的中年士兵侯景插话。

大家围坐打开话匣子,都各自说起来。

他们都说得镇定。

说起这些事全程没一点悲伤,只当笑谈和见识。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家常便饭,大家早已习惯,这里的人大多坚韧乐观且无情,这是活下去的必要条件。

而对于生长在温暖乡里的巨婴赵立宽来说,这些事冲击很大。

远处山脚下村落在黑暗中火光点点,漫天星辰全压在山那边,如要坠落入凡一般,夜风里的凉意似乎也被驱散。

“我妈说星星里住着仙人,不愁吃穿。”赵三羡慕:“伍长的门户就像仙人家吧。”

“我倒想天下人人活得像仙人家,可能早晚有这一天吧。”赵立宽五味陈杂,他读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可没想过原来这么苦。

“哈哈哈哈,姑爷真会说笑。”老罗说一句,大家都笑起来。

赵立宽也哈哈大笑,又把自己的糟肉分大家一圈,只剩半罐。将所有情绪得失抛之脑后,摆手道:“去他娘的,活一天算一天。这日子没哪家容易的,大伙都不是皇帝老儿,这趟要能活着回来,我请大家吃宣州最好的酒。”

“姑爷,那官酒可贵哩!”

“命都捡回来还怕啥,就是卖裤衩也请你们吃!”

众人大笑,“姑爷大气!”

“说得对,俺就跟着姑爷,生死是老天爷的事,怕个裘!”

“........”

........

第二天一早,钟剑屏骑马过来,只说让他去中军。

到中军行辕,原来是老婆给他准备一身甲胄。

在老婆相帮下,他披上厚重铠甲。

里面是一件厚麻布圆领袍,外面是森冷的银色铁甲。

有臂甲、胫甲、皮质的护膊、铁裙甲、铁庇诨(保护小弟)、铁扎胸甲、铁披膊、捍腰、抱肚、铁盔、铁面甲。

加上防沙尘进入缝隙的红围巾。

还有和制式扎甲不同肩甲,两只特别打造过的虎首吞肩兽。铁面甲只留两个长方形观察孔,其余就是一面弧形铁片。

穿好后浑身丁零当啷作响,像挂铃铛,重量少说四五十斤,如同背一个瘦女人,好在重量均匀分布全身,没那么累。

就算他不懂行也能猜到,以当下生产力,必是价值千金的宝甲。

“这是大哥留下的,正好和你。”媳妇淡淡说,随后郑重嘱咐:“从这北上敌我犬牙交错,甲胄不得离身!”

她说的大哥是高家长子,多年前在与辽国交战中丧命,首级被辽军割走,至今下落不明。

又牵来一匹披甲的高头大马,“这是霜眉,不许骑它赶路。”

马儿浑身乌黑,一道白自鼻上端起延伸至眉心又横伸两侧,如白色的眉毛。

带着战马良甲回营地和手下炫耀,大家都只称赞他娶个好媳妇。

......

次日,军队从赵三老家玉塞县城边路过,道路尘土飞扬,两侧有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老幼乞丐。

城北一具蛆虫鸟儿萦绕的尸体丢弃路边。

赵立宽带老罗、赵三、侯景,忍着恶臭花一刻钟挖坑埋了。

第十天,赵立宽已完全习惯艰苦行军的节奏,媳妇不准卸甲的命令让行路越发艰难。

老罗则告诉他,距离前线仙人关只有五十里了。

下午,军队行至一处叫瓢舀河的南岸,突然队伍前方响起急促鼓点声,随后听得一声炮响。

老罗立即紧张大叫:“妈的,遇敌了!”

近一里长车队顿时停下忙碌起来,所有人七手八脚着甲,找兵器,分发箭矢。

前面路上哒哒马蹄声急促,背带红色令旗的传令兵接连疾驰而过尘土土飞扬,高呼:“遇敌!遇敌!后队往前靠!”

赵立宽第一次遇敌,心跳加速呼吸加重,即令余下九人列成纵队,牵马跟着都头旗帜往前靠。

小队汇成大队,大队汇成长龙靠拢,人影错落,沙尘骤起,甲胄摩擦作响,战马时常嘶鸣。

走几十步看到前面山包高处拨法官正挥动指挥方位的四方旗和发布军令旗语的令旗。

河边已停靠大量车辆连成木墙,前锋营士兵列队严阵以待,旌旗林立,刀枪如林。

赵立宽奋力跳起来,隐约能见到河对面到处是人马的影子,还有不少旗帜,中间连着一座丈宽木桥。

剑拔弩张,气氛紧张起来。

他有些懵,这不是仙人关背后吗?敌人怎么过来的?仙人关失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