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鬼，我不是鬼！”丹钰看着的双手，拼命摇头，哀求似的看着应不识。
“大王，你是阎魔岄，是鬼王唯一的继承人。看看你的鬼力，这天造的鬼手！求求你，大王，醒过来吧，这一百多年，鬼族身在炼狱，仅剩不到三成，镇魂碑一日不碎，鬼族一日不得生机啊，大王！”应不识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那女鬼，眼见决战即将开始，也跪下道：“大王，斩舌请求大王，带领我等鬼族，灭了无色楼，东山再起吧！”
丹钰盯着她，想起了“斩舌”这个名字。
斩舌，本是饿鬼道的判官，因在鬼道合并时为鬼王阎魔罗立下汗马功劳，而成为了无间使，管理着鬼道最后一道防线。
丹钰都想起来了，眼前的应不识、斩舌，他们的曾经过往，都清晰地出现在她心中，历历在目。
她抬眼，见陆沉舟蓄势待发，眼里有一丝犹豫，她希望陆沉舟劝她，却也知道，陆沉舟不会劝她。
“陆沉舟，今日，你要与我恩断义绝吗？”丹钰朗声问，微微颤抖。
白璃璃正要说话，却被陆沉舟拦住。
双方身后的大军，一触即发，清高的仙界魔蓝，被冲天的鬼气包围，显得力不从心。
“丹钰，不用怀疑，你就是鬼！没错，你们之所以是鬼，就是因为屠戮天下，罪孽深重！今日，你重开杀戒，不得不说，是我父亲，过于仁慈了。当年，他就该想办法让你死，而不是封印你，给你一次新生，将你……将你像女儿一般，养在身旁……甚至，就算死……也没有对你……起杀心……”陆沉舟说到最后，几度哽咽，被一种自己所憎恨的软弱羁绊，如同一头丧家之犬，失了风度。
真是给天师丢脸！他暗恨自己。
“陆沉舟，看来，今日，你是不打算收手了！”丹钰希望他退缩，他们从此不再见面，各自安好。
她也知道，这都是奢望。
人鬼殊途，不死不休。
“你看看四周，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你造成的吗？你看看这清雨镇，一夜之间，如同无间地狱……”白璃璃义愤填膺，甩开陆沉舟的手，昂首走到前列，“丹钰，哦，不！阎魔岄！你们鬼族，自诞生于天地之间开始，就被判在三恶道的最底层，这是命，如果不是罪孽滔天，命……会如此下作吗？”
“你！”应不识第一个听不下去了，摇动风铃，却被丹钰伸手挡住。
丹钰握紧双手，环视四周，目中满是悲怆。
白璃璃说得不错，鬼门关开了，人间成了炼狱。可他们鬼族，就应当生活在那滚烫刺骨的地狱里吗？到底是谁说了算，谁有资格判定他人的命运，是高高在上的天道吗？
她冷笑一声，仰起头来，望着天，那天，此刻鬼气弥漫，望不到一丝高贵。鬼气沸腾的时候，天，真的还能清高得起来吗？但她放眼望去，见残肢遍地，人头堆叠的可怖景象，又不由心头一软。
镇魂碑碎裂，她真的能控制住群鬼在人间的杀孽吗？
她犹豫了……
“大王！”应不识似是感应到了她的踌躇，厉声道，“大王不要被这些伪君子蒙蔽了！”
“大王，镇魂碑碎裂，是百年难遇的机会，不趁现在，还等何时啊，大王！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啊，大王……”斩舌握着长枪的手捏得“咯吱”作响。
“啊！”体内奔涌的鬼力，仿佛已不受控制，丹钰咬紧牙关，却无济于事，她嘶吼着，露出两个惨白的獠牙。
白璃璃望着她已经血红如黑的双目，和那眼看就要刺过来的獠牙，不由冷汗丛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陆沉舟则挺剑，向前迈了一步，剑锋正指着丹钰，心中却响起父亲的声音：有教无类，万物天生有灵。
父亲，就是死在了这可笑的悲悯上。
可笑吗？
他蹙眉，问自己，忍不住高声说：“丹钰，你冷静一些，你真的愿意屠尽这清雨镇吗？你，真的愿意大开杀戒吗……”
“否则，我该如何！”丹钰的声音震彻天地，重叠着独属于鬼王的嘶哑。
钱九被陡然吹来的阴风一吹，差点栽倒在地，听得身后传来孩童的哭声，回头，立马认出是自己的走散的孩子，华娘和狗儿。
“花娘！阿狗！”钱九喜出望外，暂时忘掉了恐惧，一个箭步冲过去，搂住了两个从昨晚就失散的孩子。钱九早年丧妻，这双儿女就是他的一切。昨晚，铺天盖地的鬼气携走了两个孩子，他想，一定是凶多吉少，哭得昏天暗地。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刻，却又峰回路转，怎么能不大喜过望？
“爹！”两个孩子先后扑进他怀中，瑟瑟发抖。
“你该如何？你该以死谢罪！”白璃璃怒吼，但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是吗？”丹钰疲惫一笑，双眼越来越暗，紧紧握着双手，控制着她的怨气。
“师兄，我说什么都没用，她肯定还忌惮你，还是你出手，她才能死。”白璃璃小声在陆沉舟耳边说。
陆沉舟一怔，眼见所有人都已按捺不住，又看了看抱着两个孩子、瑟瑟发抖的钱九，终于横下心来。
“是的！”他高声对丹钰说，“只有你死了，人间才能太平！”
“我说了，这里的人不是我杀的！”丹钰又激动起来。
“好，就算这里的人都不是你杀的！但你不死，鬼族不休！”陆沉舟顶着腰封，朗声说。
“你！就这么希望我死！”丹钰的眼睛重新燃烧起来。
“大王，不要被他蛊惑，没有鬼王，鬼军群龙无首，一触即溃啊，大王！”应不识焦急道。
丹钰精疲力竭地笑了。
什么三界六道，她在这三界六道里，最在乎的人，就这么希望她死？如果他死了，这三界六道就太平了吗？眼泪从她空洞的眼睛里流出来，悄无声息地滑过面颊。
她慢慢摊开双手，以锋利的鬼爪对准了自己。
只要她死，鬼族重回命运的轨道，三界六道就太平了。
她想起了陆简说：人归人道，鬼在鬼途，各安其分，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
天上呢！
她不甘，可……太迟了……
“丹钰！”陆沉舟大惊失色。
丹钰已被自己的鬼爪贯穿，暗红色的血如蜿蜒的河流，向四面八方奔去，只瞬间，天地间的鬼气纷纷溃散，迅速向金背山深处退去，失去指引的群鬼，开始向鬼门关涌去。
这是天道，没有一只鬼，能够在失去领袖的时刻，再次冲锋。
应不识和斩舌满心愤恨，却也不得不立刻撤退，向金背山深处逃去。
“丹钰！”陆沉舟忽然失去理性，冲上前去，扶起倒下的丹钰。
她已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只是面色如纸，下巴浸满鲜血。暗红的血，诉说着她并非人族的事实。
“阿姐！”
钱九身后的花娘壮着胆子探出身来，指着丹钰，对父亲说：“爹，是这个大姐姐救了我和阿弟！”
阿狗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造孽啊！”钱九跪在丹钰的身旁，捶着自己的脑袋，“我真是一时糊涂啊，竟然污蔑了我的恩人啊！”
“你说什么？”陆沉舟双眉一轩，凝重地看着钱九。
钱九痛哭流涕，白璃璃拉起他，斥责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容你在这里浪费时间？”说完便将哭哭啼啼的钱九拉出人群。陆沉舟望着钱九远去的身影，来不及多想，因为应不识和斩舌已经杀到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