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铺满了莲叶,层层叠叠,随风摇曳。
木船吱呀吱呀地,在深深浅浅的绿色间穿行,苍苍戴着一顶荷叶做的帽子,吃着苕荣采来的莲蓬,一双脚落在凉而温柔的水里,轻轻晃着。
苕荣穿着蓑衣撑着船,嘴里念念有词。
“官家派你来,就给这么一艘船。”
“这船不行吗?”
“经不得风浪,咱还不知道要走多远呢。”
苕荣的语气里有着懊恼,想必他十分后悔引苍苍去官家的事。
“那那一艘够大吗?”
苕荣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看到一艘约莫中等大小的渔船。
“应该是可以,不过……他们是不是朝咱们来了?”
船靠近了。
几个劫匪登上了小船,叫嚣着让他们把钱财交出来,苕荣吓得瘫坐在棚里,其中一个劫匪扬手掀飞了苍苍头上的荷叶,看清她的脸后,一群人倒吸一口凉气。
啊,是你们呀,那天绑架我的人。
没费什么力气,苍苍和苕荣就坐上了渔船。
苕荣是个才不到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矮小精瘦,却颇通人情世故,一路停靠采买都是他在张罗,而且他水性很好,还会做饭,把苍苍照顾得十分妥帖。
“你真厉害,居然会做这么多事。”
“这没什么的,从小做惯了。”少年挠着头,显然不习惯被夸。
“你的父母呢?”
“我爹好赌,欠了一屁股债,被人打死了,我娘生病了没钱治,也死了,就剩我一个人。”
怪不得他要行骗为生,苍苍不知该说点什么安慰,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没什么的,很多小孩都这样,我们这样的人聚在一起,也能将就活。”
“你们之前说钱给生病的人了,是真的吗?”
“假的。”少年笑出声,“都还债了,骗子的话你也信。”
苍苍觉得有点难过,早知道,就先把他的债主打一顿再出发了。
官府只知道大致的方向,他们走走停停,遇到什么码头城镇都要去问问路,休息休息,这样边走边玩得过了半个月,过得倒也惬意。苕荣和苍苍在一块时,坏毛病收敛了许多,虽然爱贪些小便宜,但是遇到别人的难事,也会搭把手,苍苍慢慢对他有了改观,他会喂街边的流浪狗,还会给瞎眼的小贩多塞钱,说不准他心肠还挺好的呢。
且说那劫匪一行人挤在苍苍的小船上,一路抱怨着回到了镇上。
船靠岸时,恰逢日头西沉,白天的余温向着地平线褪去。
“终于到了,早知道就不去招惹那个傻子。”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赶紧找地方歇歇,再把船卖了回点本。”
“这船上只有一盏灯笼,什么也没有,我看卖不了几个钱。”
“什么灯笼?”
“大哥,这是两相街吗?好像不太对劲。”
几个人唠叨着上了岸,走出没多远,却发现今日的街景有些奇异。
街道布局确是他们熟悉的,但四周的店铺招牌却与平日不同,路上行人也神色模糊,天边最后一丝亮光也没有了,灯火如游龙亮起,映出一张张兽脸,一行人已然双腿发软,靠在一起说不出话来。
一个牛头的屠夫站到几人跟前,不费什么力气,便将几人绑了去。
这几个骗子虽然弄不清缘由,却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听着那屠夫的刀落在案板上的闷声,他们吓破了胆,终于,为首的那个定了定神,开口道:
“牛大王饶命,我们几个误闯您的地盘,但是绝无意冒犯,还请大王饶了我们。”
背对着他们,牛屠轻哼了一声,他觉得大王这个称呼有点好笑。
“那可不行,我们这条街上的妖怪最喜欢吃人肉了。”说着暗戳戳加重了手上力道,吓得几人一哆嗦。
对面的客人笑着摇了摇头,这街上哪有人吃人肉啊,这牛屠就是爱管闲事,怕误闯进来的人被其他妖怪尤其是银鱼吸了精气神,拘在自己铺子上护着,天明便会放归,这是玩心又上来了。
身后的人听不出这层意思,吓得几乎要哭出来。
“大王,我上有老,下有小,您饶命。”
“我们一身老肉肯定不好吃。”
“是是,您要是放过我们,我们愿意给您上供童男童女。”
“哦?你们去哪里找童男童女?”屠夫头也不回,刀在硬扇上咚咚地敲着。
“小的......小的们不才,曾做过些......做过些......孤寡儿童的买卖,您要是喜欢,我们愿意每年给您上供一对。”
“哦?”他一挑眉,冷哼一声,“人贩子?”
“我这辈子最讨厌人贩子。”
这几个人从此再没从两相街出来。
木船摇摇晃晃地顺水漂流。河水又宽广又沉默,只有船划开水面的轻柔噪音,远处群山半隐在雾气中,天地变成了浅浅的绿色。
苕荣递给苍苍一根自制的鱼竿。
“看你闲着也是闲着,打发打发时间。”
苍苍研究了一会儿,在鱼钩上绑上一枚青团,甩到河里。
水面风平浪静,等了一会儿后,居然真的有鱼咬钩,苍苍惊喜地把住杆,鱼线紧绷着向水面拉扯,看起来是一条大鱼。
少年无奈地笑笑,但很快意识到什么一般,看了看吃力地拽着鱼竿的苍苍,又看了看鱼竿的那一头。
船倾斜起来,水波由绿色慢慢变成白色,等苕荣看清那不是波纹而是鳞片时,一条比人还粗的水蛇已经在水面拧成几座白桥,一扭身把苍苍带进水里。
苕荣拉着苍苍的脚,被一起带下水,他抱住已经脱力的苍苍,那水蛇却并不让他们离开,一番缠斗,苕荣艰难地游进一条窄缝。
在一个有水的地洞一样的地方,苍苍醒了过来,旁边的苕荣半个身子趴在岸上,水面被染红了一片。
苍苍背起他,一直爬到天黑,才在一片芦苇丛中出来。
背上苕荣的身体开始发冷,在漆黑的夜里,在无边无际的芦苇中,一种幽深的静谧向她袭来。
无边无际,幽远深邃。
苍苍感到害怕,她焦急地喊着,叫声在空旷的河岸传了很远,却没有人应答。
就在她的双脚沾满污泥,快要哭出来的时候,终于见到了人影。
对面一个小孩子,远远地立着,指向自己的左边。
“你是在给我指路吗?”
没有回答。
苍苍向她跑去,却怎么也到不了她面前,于是只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
终于见到了一户人家。
苕荣做了个梦。梦里,她看到苍苍抱着双腿坐在岸边,一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河面。他走上前,只听到她说:我知道邪祟在哪里了。
“在哪?”
“我说不出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笑笑,傻里傻气的,是错觉吗,和平时好像有些不同。苕荣搞不懂她,他见过很多人,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只有这个女孩透明地仿佛什么也没有。
他坐到她身边。
“你那天在水里怎么一动都不动的?”
“溺水不是这样的吗?”
“……唉,这么重要的活儿你居然放心交给我。”
“可你救了我,谢谢你!”
苕荣无奈地挠挠头。
“这个给你。”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写着青字的木牌,“你是被邪祟咬伤的,沾了邪气,你带着它,去青城山找我的朋友,他们会帮助你的。”
“那你呢?”一股不安爬上苕荣的脊背。
“我要去找邪祟。”
他看到她朝着水面走过去,水慢慢没过她的双腿,他想拦住她,却被浪头推得更远了一些,他看着她回头笑着朝他挥手,那笑容天真又明媚。
“等等!”
“是真的,你回去吧!”
冰凉的触感将苕荣淹没,再度醒来时,他躺在一户渔民的床上,好心的老夫妻给他上了药,而他怀里正放着那块青字牌。
他决定要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