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阴阳传承

顾明远捏着那串冰冷的钥匙,跨过了门槛,脚板踏上铺子里的青砖地面,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一股混杂着纸张、颜料、蜡烛,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劈头盖脸地扑了过来,直冲肺腑。

这味道,顾明远太熟悉了,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是顾家纸扎铺特有的气息,可今天闻起来,却格外不同,仿佛这间铺子,这个他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也因为那个夜晚的几声敲击,在他心中彻底换了一副模样,染上了一层他从未察觉的,冰冷而真实的阴影。

铺子内部比外面看着要大一些,屋顶很高,光线昏暗,只有门外透进来的一点晨光,勉强照亮门口一小片区域,深处被浓重的阴影盘踞;墙角、货架,甚至过道上,都堆满了各种半成品和成品的纸扎,纸人、纸马、纸屋、纸桥、轿子、金山银山……层层叠叠地堆在那里。

顾明远没有心思细看这些平日里他避之不及的东西,他脑子里全是陈浩惨白的脸,444门后那声“咚”,顾立成在电话里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有东西要给你”。

他按照父亲说的,直接朝着铺子后面的小院走,穿过铺子,绕过堆满纸料的角落,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那是碎纸屑和灰尘被鞋底摩擦的声音。推开一道吱呀作响的后门,他走进了小院。

小院也不大,被高墙围着,常年不见阳光,墙角爬满了厚厚的青苔,院里堆满了各种工具和纸料,院子的角落里,有一个被深色雨布盖着的入口,那雨布上面落满了灰尘,显得突兀而神秘。

顾明远走过去,深吸一口气,一把掀开雨布。

通往地下室的木门,赫然露了出来。

那是一扇厚重的木门,门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表面带着岁月的磨痕,漆色暗沉,像是被无数次触碰、无数次擦拭过,上面刻着一些古老而繁复的纹路。

顾明远小时候曾好奇地伸出手,想去摸那些凸起的线条,指尖还没碰到,就被爷爷顾怀山一声厉喝制止。

“这门上的东西,是能随便摸的吗?!”老头子当时的脸色,是他从未见过的严厉。

爷爷说过,这些纹路,外行人瞧个新鲜,但内行人都知道,那是“符文”。

这符文可不是寻常人理解的那种电影里,道士随手画两笔就能开光、辟邪的玩意儿,那东西,里头的讲究多着呢,是一种古老而复杂的符号体系,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特殊的“语言”,是沟通或者说影响天地间某种力量的媒介,不同的符文,有不同的作用,镇宅、辟邪、聚气、引煞……每一个笔画,每一个弧度,每一个排列组合,都有其特定的意义和效果,符文刻在门上,是一种“阵”,用来阻隔某些不该进来的东西,或者镇压某些不该出来的东西,它是顾家这行当里最基础,也是最核心的“硬通货”之一。

顾明远甩掉脑子里这些纷杂的思绪,他伸出手,按在冰凉的门板上,用力一推。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长鸣,随着门板缓缓开启,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阴冷,甚至带着一丝淡淡腐朽气息的凉气,从门后的黑暗中汹涌而出!瞬间裹住了他的全身,那股冷意,比444门前感受到的更加直接,更加纯粹,仿佛带着地下深处那种永不见天日的阴寒。

地下室很深。从入口往下望,只能看到一条向下延伸的木质阶梯,台阶陈旧,带着磨损的痕迹,隐没在幽暗之中,尽头似乎有个极小的窗户,位置很高,透进一点微弱的、脏兮兮的光线,勉强照亮一小块区域,像一只浑浊的眼睛,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浓稠得化不开的阴影里,那阴影仿佛有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顾明远没有犹豫。那声敲门,陈浩的模样,父亲离开时的眼神。这一切,都如同无形的推手,推着他往下走,不容他退缩。他必须下去,必须找到那个“东西”,必须搞清楚,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以及陈浩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踩上第一级阶梯,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像是老人的咳嗽,这声音在狭窄的地下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空洞,也格外清晰。

每往下走一步,都像踏入了另一个世界,空气越来越冷,越来越湿,那种阴冷潮湿的感觉,仿佛能渗进人的骨头缝里,那股阴冷陈旧的气味也越来越重,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鼻腔里充斥着泥土、霉菌和某种难以分辨的、压抑的味道。

地下室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大一些,但堆放得很杂乱,不像铺子或小院那样,东西还算规整,各种顾明远叫不上名字的材料、工具堆得到处都是,胡乱地靠在墙边,或者堆在地上。

不知名的骨殖泛着幽幽的光;颜色诡异的矿石粉末装在陶罐里,盖着粗布;还有一些用厚厚的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的东西,沉甸甸地堆在角落,散发着各种古怪而刺鼻的气味。

空气中,那股阴冷潮湿的感觉愈发浓重,仿佛能渗进人的骨头缝里,将他的四肢百骸都冻僵。

顾明远打了个冷颤,强迫自己忽略掉周围那些令人不安的物件,目光在昏暗中急速搜寻着,寻找着父亲可能提到的“东西”。

终于,在地下室最里面、最阴暗的角落里,那里是小窗户光线几乎照不到的地方,他看到了。

一个木箱子。

那木箱子被厚厚一层灰尘覆盖着,红漆斑驳,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脱落或者发黑,静静地躺在那里,箱子看起来很旧,边角都磨损了,木头也有些开裂,透出里面的原木色,但那残存的暗红色的漆,在尽头小窗透进的那点微弱光线下,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厚重感。

箱子很大,差不多有一米长,半米宽,三四十厘米高,体积不小。

顾明远迈步上前,伸出手,拂去箱子上的灰尘。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木料。那层暗红色的漆露了出来,颜色很深,深得像凝固的血,带着一种陈旧的、铁锈般的质感。

箱子是上了锁的,一把铜锁,看起来也很古老,形状古朴,锁孔呈现出一种特殊的几何形状,带着明显的年代感。

顾明远皱了皱眉,他没有钥匙,正想着是不是该找个什么工具把锁撬开时,他目光一瞥,突然看到箱子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地放着一把小小的、生了锈的铜钥匙。

那钥匙锈迹斑斑,毫不起眼,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顾明远弯腰拿起钥匙,对准了锁孔。

钥匙意外地顺利插了进去,严丝合缝,仿佛这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天生就属于这把古老的铜锁。

他屏住呼吸,指尖微微用力,轻轻转动钥匙。

“咔哒。”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无声的地下室里骤然回响。

锁,开了。

顾明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这个箱子里,到底藏着什么?是爷爷留给他的“东西”?是关于顾家世代相传的那个所谓“命”的秘密?还是……解决444宿舍那个“东西”,救陈浩一命的方法?

无数念头在顾明远脑海中翻腾不休,每一个念头都如同火焰,灼烧着他的大脑,催促着他揭开真相,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放在了冰凉的箱盖上,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木料和斑驳的漆皮,一股凉意直透心底,那种感觉,既是木料本身的冰冷,更仿佛是箱子里某种冰冷的东西,正透过木板传递出来。

他犹豫了几秒钟,那箱盖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一种沉重的责任感,或者说命运感,压在他的双肩,然后,他猛地一咬牙,眼神一厉,双手骤然用力!

将箱子盖子掀了开来!

“呼——”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复杂的味道,瞬间从箱子里狂涌而出,直冲鼻腔!带着泥土、灰尘、纸张、颜料的味道……更混杂着一种说不清的、陈旧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冰冷而诡异的气息!

顾明远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复杂气味呛得连连后退几步,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胸腔火辣辣地疼,他强忍着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定睛朝着箱子内望去。

箱子里面,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什么奇门法器,也没有什么金银珠宝。满满一箱,竟然全都是书!

不,更准确地说,是各种各样、材质各异的册子和手稿,有线装的古籍,纸张早已泛黄发脆,边缘如同要碎裂,封面上用毛笔写着一些他看不太懂的篆体字,笔画苍劲古拙,透着一股历史的尘埃;有皮革封面的手抄本,边缘已经磨损卷曲,牛皮散发着陈旧的气息;还有一些,似乎是近代用钢笔或者圆珠笔记录的笔记,纸张看起来新一些,但字迹潦草,涂改很多,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符号和文字。

而在所有这些册子和手稿的最上面,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本厚厚的,用深蓝色绸缎做封面的大书。

那本书看起来很新,绸缎的颜色沉静,摸起来光滑温润,与箱子里其他那些充满岁月痕迹的物件格格不入,封面上,用金线绣着四个苍劲古朴的大字——《顾氏秘录》。

顾明远的心脏,在看到这四个字的瞬间,骤然紧缩!那四个字,笔画犹如盘龙,透着一股子古老而强大的力量感,仿佛不仅仅是文字,而是某种烙印。

他颤抖着伸出手,将那本《顾氏秘录》捧了起来。

书,入手极沉,仿佛承载着千钧的重量,那绸缎封面触手冰凉,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感,仿佛有生命一般。

顾明远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平静的海面下,酝酿着一场即将爆发的巨浪,他缓缓翻开了封面。

扉页上,是两行用朱砂写就的蝇头小楷,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能穿透纸背,直击人心:

“顾氏子孙,世代承袭,阴阳两界,渡人渡己。”

“此书所载,乃吾顾家历代先祖毕生所学,济世救人之法,亦是安身立命之本。望后世子孙,善用之,慎用之。”

而在那两行字的下方,落款处,是三个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顾怀山、顾立成、胡清瑶。

爷爷。父亲。母亲。

原来,这就是父亲在电话里说的,他想要的“东西”。

这就是爷爷,父亲,母亲,整个顾家,很早以前,就为他准备好的东西。

一本……一本将顾家所有人,将顾家几代人的所有本事、所有经验、所有秘密,都尽数记载、倾囊相授的……书。

顾明远捧着那本沉甸甸的《顾氏秘录》,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骨节凸显,像是要将这本书嵌进手心里,他终于明白了,父亲在电话里那句“有东西要给你”的真正含义,也终于明白了,今早临走前,父亲和爷爷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究竟指向何方。

躲不掉的命。

原来,这才是他们顾家真正的“营生”,不是简单的纸扎,不是摆弄罗盘,不是神神秘秘的“请仙”,而是游走于阴阳两界,渡人渡己。

这才是他,顾明远,真正需要面对,也必须去面对的东西。

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不是故弄玄虚的把戏。

而是真实存在,并且已经开始影响他生活的……另一个世界。

那几声敲门,撕开的不仅仅是444宿舍门外的木板,更撕开了他过去二十年固步自封的世界。

他低头,目光落在《顾氏秘录》那厚重的封面上,那四个金线绣成的字,仿佛此刻在他眼中活了过来,散发出一种古老而冰冷的光芒。

他知道,从此刻起,他的人生,彻底改变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