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古塔藏秘宝

晨曦微熹,薄雾如纱,轻柔地笼罩着劫波初定的杭州城。西湖水波不兴,映着天光云影,仿佛昨夜的血腥与喧嚣已被涤荡干净。翠微画舫依旧孤零零地泊在湖心,却已不再是众人避之不及的凶船,而只是一艘等待官府最终处置的证物。那朵曾笼罩其上的血莲花阴霾,似乎已随着真凶伏法而烟消云散。

林婉儿站在百草堂重新开启的黑漆大门前。封条已被撕去,留下些许刺眼的纸痕,如同心口未曾完全愈合的伤疤。空气中熟悉的药香,混合着雨后草木的清新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端,带来一种恍如隔世的安定感。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拂过光洁的门板,眼中情绪复杂。有重获清白的释然,有家业得保的欣慰,更有对那袭白衣身影深深的感激。若非苏白衣……她不敢想象此刻自己身在何处。

堂内,忠叔,那位跟随林家三代、须发皆白的老仆,正带着几个重新召回的伙计,手脚麻利地清扫着灰尘,整理着被翻乱的药柜。见林婉儿进来,忠叔浑浊的老眼瞬间湿润,颤巍巍地躬身道:“小姐……您受委屈了!苍天有眼,沉冤得雪啊!”

“忠叔,快起来。”林婉儿连忙扶住老人,声音也有些哽咽。

“都过去了,百草堂,还要靠您老和诸位撑着。”

她环顾焕然一新的铺面,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久违的、带着希望的浅笑。悬壶济世,守护这方杏林净土,是她林家的根,也是她此刻最深的慰藉。

然而,这份劫后余生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午时刚过,一位风尘仆仆、身着粗布短打的汉子便焦急地闯入了百草堂。

“林姑娘,苏先生可在?”

汉子满头大汗,神色惶急,正是前日被苏白衣在望江楼差遣去散布消息的那个码头帮闲。

林婉儿心中微沉,示意他坐下说道:“苏先生刚出去片刻,何事如此惊慌?”

“是……是赵猛!”汉子喘着粗气,压低声音。

“那恶贼……昨夜在府衙大牢里……死了!”

“死了?”

林婉儿霍然起身,脸色骤变。

“如何死的?何时?”

“就……就在今早!”

汉子抹了把汗,心有余悸。

“听说狱卒送早饭时,发现他直挺挺地躺在草席上,七窍流血,浑身乌黑……死状极其恐怖。府衙那边说是……说是‘暴毙’,可……可这也太蹊跷了。刚抓进去还没过堂审,怎么就……”

他脸上写满了恐惧,显然那“暴毙”的景象极具冲击力。

林婉儿的心沉了下去,赵猛是画舫血案的关键人犯,更是苏白衣追查师门玉佩线索的重要一环。他这一死,绝非巧合,是有人要灭口!那隐藏在血莲花背后的阴影,比她想象的更加庞大、更加狠毒!

就在这时,苏白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是那身素净的白衫,步履从容,只是眉宇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显然,他已得知赵猛“暴毙”的消息。

“苏先生!”

林婉儿和那帮闲汉子同时迎上。

苏白衣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汉子,对方立刻将赵猛狱中惨状又复述了一遍。苏白衣静静听着,眼神幽深如古井,看不出太多波澜,但林婉儿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涌动的寒意。

“我知道了,辛苦。”

苏白衣对那汉子道,递过一小锭银子。

“此事莫再声张。”

汉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百草堂内一时陷入沉默,忠叔和伙计识趣地退到后堂。林婉儿看着苏白衣,欲言又止。她明白,赵猛一死,那半块残玉的线索几乎断绝。他腰间那枚完整的莲花玉佩,在晨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此刻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

“苏先生……”

她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苏白衣的目光落在玉佩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朵九瓣血莲,声音低沉道:“无妨。线虽断,根未绝。该来的,总会来。”

他话语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赵猛之死,非但未能阻止他的追寻,反而更印证了此事的非同小可,激起了他心中更深的探求之意。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惊恐的呼喊,打破了百草堂内短暂的沉寂!

“不好了!不好了!佛宝丢了!佛祖降罪了!”

一个身着灰布僧衣、满面惊惶的小沙弥跌跌撞撞地冲进百草堂,几乎是扑倒在林婉儿面前,带着哭腔喊道:“林……林施主,慧明师伯……师伯让您……还有那位苏先生……快去七宝玲珑塔!佛宝……琉璃佛心……昨夜……昨夜在塔顶密室……不翼而飞了!”

“什么?”

林婉儿和苏白衣同时一震!

七宝玲珑塔,杭州城地标,矗立于宝石山巅,俯瞰西湖烟波。塔高七层,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乃前朝古刹灵隐寺的镇寺之宝“琉璃佛心”供奉之所。此佛宝相传为天竺高僧所遗,乃是一颗鸽卵大小、通体澄澈如冰、内蕴七彩佛光的琉璃舍利,被佛门视为无上圣物,更是灵隐寺乃至整个江南佛界的象征。平日供奉于塔顶守卫森严的密室,非大德高僧不得入内。

如今,这镇寺之宝竟在守卫森严的塔顶密室不翼而飞?这消息,无异于在刚刚平息血案风波的杭州城,投下了一颗更猛烈的惊雷!

“小师父莫急,慢慢说!”

林婉儿连忙扶起那小沙弥,递过一杯温水说道:“琉璃佛心如何丢失?现场可有痕迹?”

小沙弥灌了几口水,惊魂稍定,声音依旧颤抖说道:“昨夜……昨夜是普弘师叔和两位武僧师兄亲自轮值守塔。子时三刻换防时,塔门、密室门锁皆完好无损。可……可就在卯时初刻,普弘师叔按例入内诵经供奉时,却发现……发现供奉台上的金匣大开,里面空空如也,琉璃佛心……不见了!门窗紧闭,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就像是……像是被佛祖收走,又像是……被鬼神取走了!”

小沙弥眼中充满了恐惧,显然那“无痕失宝”的现场,带给他巨大的心理冲击。

“无痕失宝?”

苏白衣剑眉微蹙,眼中锐光一闪。这手法,比之画舫密室杀人,更加诡谲莫测!发生在此时此地,绝非巧合。他心中那根因赵猛之死而绷紧的弦,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失宝案再次拨动!

“慧明大师何在?”他沉声问道。

“师伯……师伯就在塔下,忧心如焚!普弘师叔更是急得口吐鲜血,昏厥过去!寺里已经乱了套了!”

小沙弥带着哭腔说道:“师伯说,此物关乎佛门清誉,更恐引动江湖纷争,恳请苏先生、林施主仗义援手,查明真相,寻回佛宝!”

林婉儿与苏白衣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画舫血案余波未平,赵猛蹊跷“暴毙”,紧接着便是这离奇诡异的佛宝失窃。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着更加汹涌的暗流。而那朵若隐若现的血莲花,似乎已悄然将触角伸向了佛门清净地。

“走!”苏白衣当机立断。

宝石山巅,古木参天。七宝玲珑塔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七层飞檐如鹏鸟展翅,塔身朱漆虽有些斑驳,却依旧气势恢宏,散发着千年古刹的庄严与沧桑。然而此刻,塔下气氛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灵隐寺方丈慧明大师须眉皆白,身披大红袈裟,手持九环锡杖,立于塔前。他面容清癯,平日本是宝相庄严,此刻却眉头紧锁,忧色深重,如同瞬间苍老了十岁。身旁几位长老和知客僧亦是神情惶急,低声议论,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不安。

塔门洞开,几名武僧手持戒棍,神情肃穆地守在门口,禁止寻常香客靠近。塔内隐隐传来诵经声和压抑的哭泣,显然寺内僧众皆被这惊天变故所震撼。

当苏白衣与林婉儿随小沙弥赶到时,慧明大师浑浊的老眼陡然一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疾步上前,双手合十,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恳切道:“阿弥陀佛,苏檀越,林施主!老衲……老衲愧对佛祖,愧对历代祖师。镇寺之宝竟在老衲眼皮底下失窃……此乃灵隐寺百年未有之大劫。恳请二位仗义援手,拨云见日,寻回佛宝。老衲与阖寺僧众,感激不尽。”

他深深一躬,身后众僧也随之合十躬身。

“大师言重了。”

苏白衣连忙还礼,神色肃然,“苏某定当尽力。林姑娘精通药理医毒,或可助察现场细微痕迹。”

林婉儿亦郑重回礼道:“青璇义不容辞。”

“善哉!善哉!”

慧明大师稍感宽慰,亲自引着二人进入塔内。

塔内光线幽暗,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气息。盘旋而上的木楼梯狭窄陡峭,踩上去发出“吱嘎”的轻响。每一层塔壁上都绘有精美的佛教壁画或供奉着形态各异的佛像,庄严肃穆。然而此刻,这庄严之中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

直上七层,塔顶空间骤然开阔,却也更显幽深。此处便是供奉琉璃佛心的密室。密室门是一扇厚重的、包着铜皮的楠木门,此刻大开着。门口守着两名神色紧张的武僧,见方丈亲至,连忙退开。

密室不大,呈八角形,对应塔身结构。中央一座三尺高的莲花石台,上面摆放着一个打开着的、内衬明黄锦缎的紫檀木空匣,正是原本盛放琉璃佛心之处。匣内空空如也,锦缎上还残留着供奉佛宝的凹痕。四周墙壁光滑,绘着飞天与诸佛讲经图。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个小小的天窗,此刻天光斜斜射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慧明大师指向空匣,痛心疾首道:“檀越请看,便是此处。门窗皆由内闩死,无丝毫破坏痕迹。地面、墙壁、供奉台,老衲与众弟子反复查验数遍,莫说足迹指纹,便是一粒异常的灰尘也无,琉璃佛心便如同凭空消失一般。此等手法,若非神佛之力,便是……妖邪作祟了!”

老方丈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苏白衣没有立刻回应,他缓步踏入密室,目光锐利,一寸寸扫过室内每一处角落。地面是打磨光滑的青石板,纤尘不染。墙壁壁画色彩鲜艳,同样光洁。供奉台莲花座线条流畅,也无异样。他走到那扇厚重的楠木门前,仔细检查门轴、门闩以及锁孔,铜制门闩光滑如镜,插销槽口严丝合缝,绝无撬动痕迹。唯一的小天窗高悬于顶,仅容飞鸟通过,且由内封着细密的铜丝网,完好无损。

“灵犀指”悄然运转,苏白衣闭上双眼,指尖虚悬于地面之上寸许,心神彻底沉静。摒弃视觉干扰,只以指尖那玄妙的感应,去捕捉空间中残留的最细微气息与能量波动。

檀香气息浓郁……尘埃飘浮……青石板的冰冷……木材的纹理……时间一点点流逝。慧明大师和林婉儿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

突然,苏白衣的指尖在某处地面与墙壁的接缝处微微一顿。那里,空气的流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异常。他猛地睁开眼,蹲下身,凑近那处接缝。在青石板与壁画底部的微小缝隙间,借着斜射的天光,他敏锐地捕捉到几点极其细微、颜色灰白、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的粉末状残留。

他小心翼翼地以指甲刮取少许粉末,置于掌心,捻了捻。粉末极其细腻,触感微涩,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金属质感。

“苏先生,这是?”

林婉儿也蹲下身,好奇地看着那几乎看不见的粉末。

“不知。”

苏白衣摇头,将沾有粉末的指尖递到林婉儿鼻端道:“林姑娘可能辨其气味?”

林婉儿凝神细嗅,秀眉微蹙道:“极其淡薄……似有若无……非檀香,非尘土……倒像是一种……极其干燥的矿石粉末?又或是……某种特殊金属研磨后的碎屑?”

她的嗅觉和药理知识也未能立刻辨识,只觉此物气息独特,绝非塔内寻常之物。

苏白衣目光微凝,将这粉末小心收起。他再次抬头,望向那高高的天窗和光滑的四壁,脑海中飞速推演着种种可能,轻功绝顶者从天窗潜入?但铜丝网完好,精通缩骨术者从通风缝隙钻入?但塔身石壁厚重,缝隙微小,且无破坏痕迹。利用特殊工具隔空取物?又该如何在守卫森严下瞒天过海?

这失窃的手法,比画舫密室更为诡谲!绝非柳三娘、赵猛之流所能为,背后隐藏的势力与图谋,令人不寒而栗。

“大师。”

苏白衣转向忧心忡忡的慧明大师,道:“此案手法诡谲,远超寻常。敢问大师,近日可曾有可疑人物接近宝塔?或寺中可曾发生异事?”

慧明大师沉吟片刻,道:“阿弥陀佛,佛门清净地,本不该妄生疑窦。但檀越问起……近日确有几名挂单的云游僧人暂住寺中。其中一位法号‘虚尘’的师父,对古建机关之术似颇有兴趣,常在塔下徘徊观摩。还有一位自称‘巧手张’的云游客,前日也曾来寺中礼佛,对塔身结构赞叹不已,询问了许多细节……除此之外,寺中倒也无甚异状。”

虚尘?巧手张?苏白衣默默记下这两个名字。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僧人神色慌张地跑上塔来,对慧明大师急声道:“方丈!不好了!虚尘师叔他……他方才在禅房内,突然口吐黑血,倒地不起了!”

“什么!”

慧明大师脸色再变,林婉儿也心头一紧。这虚尘,刚被提及便出事。

苏白衣眼中寒光一闪,赵猛“暴毙”的阴影尚未散去,这新出现的嫌疑人虚尘竟也遭毒手,这分明是有人要斩断一切线索。他沉声道:“大师,林姑娘精通医术,救人要紧,速带我们前去。”

慧明大师再无犹豫,立刻引着苏白衣和林婉儿匆匆下塔,直奔挂单僧人居住的禅院。

禅房内,光线昏暗。一个身着灰色僧衣的中年僧人倒卧在地,口鼻处满是黑紫色的血污,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度的痛苦与惊骇之色,已然气绝,正是虚尘!

林婉儿上前蹲下,以银针探其口鼻血液,又翻开其眼睑查看,面色凝重,道:“剧毒,见血封喉!毒发极快,应是入口即死!”

她目光扫过禅房,在虚尘倒毙处不远的地面上,发现一个倾倒的粗陶茶杯,杯口边缘残留着少许深褐色的茶渍和极细微的白色粉末!

“灵犀指”再次传来感应,那茶杯残留的粉末气息,与塔顶密室缝隙中的粉末,竟有几分相似!而杯底的茶渍中,也隐隐透出一丝……极其淡薄的、属于“醉梦引”的冷冽甜香余韵!

又是“醉梦引”,又是灭口,苏白衣的心沉到了谷底。这幕后黑手,不仅手段诡秘,行事更是狠辣果决,不留丝毫余地!

他的目光落在虚尘紧握的右手上,那僵硬的手指缝隙间,似乎死死攥着什么东西。苏白衣上前,小心翼翼地掰开那冰冷僵硬的手指。

一小块颜色灰暗、边缘毛糙的布片露了出来。布片之上,赫然用某种深褐近黑的粘稠液体,描绘着一朵形态扭曲、莲心一点暗红的九瓣莲花!

血莲花标记!

这幽冥府的印记,竟再次出现,缠绕着这接踵而至的离奇案件!

苏白衣缓缓站起身,指尖捏着那块染着血莲标记的布片,又望向窗外高耸入云的七宝玲珑塔。塔顶那空空如也的供奉匣,仿佛一张无声嘲讽的巨口。

琉璃佛心失窃,虚尘中毒身亡,血莲再现……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这朵诡谲的莲花再次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深不可测的黑暗漩涡。画舫血案,仅仅是冰山一角。这七宝玲珑塔失宝案,才是那阴影真正展露狰狞的开端!

他腰间的莲花玉佩,在禅房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散发着温润而冰冷的光泽。林婉儿看着他沉静而深邃的侧影,心中明白,这场由血莲开启的迷局,已然踏入了更加凶险莫测的深水区。而他们二人,已无可避免地被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