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如墨,夜枭啼鸣。
苏白衣与林婉儿循着那灰衣杀手洒落的乌黑毒血,一路追踪至灵隐后山深处。血迹时断时续,最终消失在一处湍急的溪涧旁。显然,对方精通匿踪,又有夜色掩护,彻底失去了踪迹。林婉儿腰侧的擦伤虽不致命,但毒钉上的麻痹毒素已开始蔓延,让她步履微显虚浮,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毒已入浅,需尽快拔除。”
苏白衣停下脚步,扶住林婉儿手臂,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道:“那恶贼既已遁走,强追无益。先回寺中为你疗伤,再从长计议。”
林婉儿咬紧下唇,心有不甘,但也知伤势拖不得,只得点头。两人返回灵隐寺,慧明大师早已备好净室与清水。林婉儿精通毒理,取出随身金针,刺入伤口周围要穴,阻止毒素扩散,又以内力配合特制解毒药散,逼出毒血。一番忙碌,毒素虽清,伤口也包扎妥当,但失血与毒素侵蚀带来的虚弱感,却非一时可消。
苏白衣守在一旁,看着林婉儿苍白的脸色,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他将那灰衣杀手遗落的、绣有微缩骷髅叉匕的僧衣碎片放在桌上,又将虚尘禅房所得的血莲地图残片小心展开。两样东西,如同冰冷的嘲讽,指向截然不同却又纠缠不清的黑暗势力。
“黑煞门夺宝,血莲灭口。”苏白衣声音低沉。
指尖划过地图残片上那朵妖异的莲花,道:“虚尘是血莲内应,却被血莲灭口。灰衣杀手是黑煞门高手,却身着僧衣,去而复返,目标恐怕也是虚尘或此图。这两股势力,是合作?是敌对?还是……皆被那血莲魅影玩弄于股掌?”
林婉儿服下参片,精神稍振,目光落在血莲地图上道:“此图残缺,山川地貌模糊,唯有这莲花标记清晰。苏先生,您师门玉佩亦刻此莲,莫非……这图与您所寻之物相关?”
苏白衣摩挲着腰间温润的玉佩,眼神深邃道:“莲踪所向,便是谜底所在。然眼下,佛宝失窃,黑煞觊觎,灵隐寺已成风暴之眼。欲寻血莲,或需先解这佛光之谜。”
他思路清晰,佛宝案是血莲势力露出的新马脚,亦是破局的关键入口。
翌日,天光破晓。林婉儿伤势未愈,留在寺中调息,由慧明大师照拂。苏白衣则独自一人,再次登临七宝玲珑塔顶密室。他要抛开一切干扰,以纯粹的观察,破解这“无痕失宝”的诡计。
密室依旧空空荡荡,唯有天窗投下的光柱,在尘埃中缓缓移动。苏白衣静立中央,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墙壁光滑,青石地板严丝合缝,供奉台莲花座线条流畅……一切似乎毫无破绽。他闭上双眼,“灵犀指”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细细探查着空间的每一寸。
光线:天窗的光束随时间推移,在墙壁上投下变幻的光影。苏白衣敏锐地注意到,在时辰接近正午,当光束恰好扫过供奉台对面那面绘有“飞天献宝”图画的墙壁时,壁画上飞天手中托举的“摩尼宝珠”,在天光的映照下,竟隐隐折射出一小片迷离的七彩光晕。位置……恰好指向供奉台上原本放置琉璃佛心的金匣上方。
琉璃佛心……七彩佛光……折射?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苏白衣猛地睁开眼。他快步走到那面壁画前,仔细端详那枚用特殊颜料绘制的“摩尼宝珠”。颜料中似乎掺杂了细碎的,类似云母或水晶的颗粒,在强光直射下,能产生微弱的折射效果。
他心中豁然开朗,窃贼为何要选择在塔外揽月楼顶层操作?不仅仅是为了高度和角度,更是为了利用正午时分,从揽月楼方向投射而来的,最为强烈的阳光。当强光穿透塔顶小天窗,照射在壁画这枚特殊的“摩尼宝珠”上,宝珠折射出的七彩光晕,正好落在琉璃佛心之上。这光晕,便是窃贼在塔外操控乌金丝线时,用以精确定位佛宝的天然“标靶”。难怪能隔着数十丈距离,操控丝线如臂使指。
声音:塔外风声呜咽,塔内却异常寂静。苏白衣侧耳倾听,捕捉着塔身结构在风中的细微振动与回声。当一阵强风掠过塔檐悬挂的铜铃,发出一串悠长清音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塔内似乎有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共鸣回响。这共鸣并非来自铜铃本身,而是……塔身内部某些特殊空腔结构对特定频率声波的共振放大。这声音极其微弱,常人难以察觉,但若配合“无息散”麻痹守卫的听觉……
结构:苏白衣再次走到那几处留有乌金丝摩擦凹痕的地面与墙角接缝处。凹痕的方向并非垂直向下或向上,而是带着一种斜向的,如同被牵引的弧度。他的目光顺着这无形的牵引线,再次投向那高高的小天窗。天窗铜网上那几处细微的弯曲变形点,位置……似乎与壁画上“摩尼宝珠”的折射光路终点,以及地面凹痕的起始点,隐隐构成一条倾斜的直线。
他脑海中瞬间构建出完整的画面:正午时分,揽月楼顶层。窃贼操控特制机括或强劲弓弩,将坚韧的乌金丝线如同箭矢般射出。丝线穿透小天窗铜网的细微缝隙,造成弯曲变形,在塔内斜斜向下延伸。其末端,精准地缠向被壁画“摩尼宝珠”折射光晕标记的琉璃佛心。缠绕成功后,机括回绞,乌金丝线绷紧,沿着预设的斜向路径,将佛宝拖离供奉台。丝线与地面、墙角摩擦,留下细微凹痕和崩落的碎屑。同时,塔外风声、铃声引发的特殊低频共振,配合“无息散”,完美掩盖了丝线破空、摩擦、乃至佛宝被拖动的微弱声响。虚尘在内,可能仅负责在关键时刻点燃“无息散”,或制造某种掩护。
精妙。绝伦。利用光影确定位置、声音掩护、特殊丝线远程操控、内应配合……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的惊天盗术。
苏白衣心中赞叹,却也寒意更甚。此等手法,绝非普通盗匪所能为。那“巧手张”,必是精通机关、光照、声音、材质的绝顶高手。此人,究竟是黑煞门所雇?还是……血莲组织网罗的奇人异士?
他走下宝塔,脚步沉稳,心中却波澜起伏。破解了手法,但佛宝下落和幕后主使,依旧迷雾重重。他需要印证,需要找到那个关键的操控点,揽月楼顶层“摘星阁”。
杭州城西,周记商行。高门大户,朱漆铜钉,门楣上挂着金漆招牌,气派非凡,却也透着一股商贾特有的精明与铜臭。商行主人周扒皮,在杭州城是出了名的豪商,产业遍布米粮、丝绸、酒楼,那揽月楼便是其名下产业。
苏白衣并未直接拜访周府,而是绕到商行后巷,寻到一处不起眼的茶水摊。摊主是个缺了门牙的干瘦老头,消息却颇为灵通。几枚铜钱和一碗粗茶下肚,老头便打开了话匣子。
“周扒皮?嘿,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老头嘬着牙花子。
“表面上乐善好施,背地里跟漕帮、盐枭,还有……嘿嘿,那些见不得光的黑道勾当,都脱不了干系。他那揽月楼,顶层的‘摘星阁’,轻易不对外开放,听说里面布置得跟神仙洞府似的,专招待些……见不得人的贵客。”
“哦?前些日子,听说摘星阁被一位富商包下了?”苏白衣状似无意地问。
“可不是嘛。”老头压低声音。
“出手那叫一个阔绰,定金就是五百两雪花银。可邪门的是,包场的是个管家模样的人,那正主儿富商从头到尾没露过面。只听说是个左脸有道疤的精瘦汉子,姓张,操着北方口音。包了三天,除了送饭的小二,谁都不让进,连周扒皮自己都没上去过。神神秘秘的,准没好事。”
左脸刀疤。北方口音。姓张。巧手张。特征完全吻合。
“那这位张姓富商,后来去了何处?”苏白衣追问。
“三天一到,人就没影了。东西也没收拾,房钱倒是给足了。周扒皮派人上去收拾,听说里面干干净净,连根头发丝儿都没留下,就跟没人住过似的。啧,邪性。”老头摇着头。
线索再次指向周扒皮,苏白衣谢过老头,心中已有计较。这周扒皮,恐怕不只是提供场地那么简单。
是夜,月黑风高。苏白衣换上一身深色劲装,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然潜近揽月楼。酒楼早已打烊,只有几盏气死风灯在门口摇晃。他避开守卫,绕到楼后,观察地形。揽月楼依山崖而建,其后墙近乎垂直,崖壁陡峭,猿猴难攀。
但这难不倒苏白衣,“踏雪无痕”身法施展,足尖在嶙峋的崖石上轻点借力,身形如壁虎游墙,无声无息地向上攀升。几个起落,便已接近顶层“摘星阁”那扇紧闭的花窗。
他伏在窗沿阴影处,侧耳倾听。阁内一片死寂。指尖微吐内力,震断窗内插销,轻轻推开一条缝隙,闪身而入。
阁内陈设奢华,紫檀桌椅,锦缎铺地,博古架上摆放着珍玩。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酒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醉梦引”的冷冽甜香余韵,苏白衣心中一凛。
他的目光迅速扫视,最终定格在临窗位置。那里摆放着一张沉重的红木条案,案面上赫然有几处清晰的、被重物底座压磨出的圆形痕迹。痕迹边缘光滑,显然是某种沉重的机括底座长期放置所留。位置,正对着窗外数十丈外、七宝玲珑塔的塔顶。
条案旁的地毯上,还散落着几粒极其微小的,闪烁着乌金色泽的金属碎屑,与塔顶密室发现的乌金丝碎屑一模一样。
铁证如山,此处便是操控乌金丝线、窃取琉璃佛心的核心所在。那“巧手张”便是从此处,利用光影定位与特制机括,完成那场匪夷所思的隔空盗窃。
苏白衣仔细勘查,试图寻找更多线索。在条案一角不起眼的雕花缝隙里,他指尖触到一点微小的黏腻。刮取少许,凑近鼻端,是油脂。一种带着淡淡松香,专用于保养精密器械的“龙涎油”。
“巧手张”在撤离前,曾在此处精心擦拭保养过他的机括。此人行事之周密谨慎,令人咋舌。
就在苏白衣全神贯注于线索时,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腥甜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自身后阴影中悄然而至。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直取他后颈死穴。
又是淬毒暗器,且时机把握妙到毫巅。
苏白衣汗毛倒竖,生死关头,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维。他足尖猛地一蹬条案,整个人如同受惊的虾米般向前疾扑,同时腰间“素心”剑如同拥有生命般自动弹出半尺。
“叮。”
一声细微却刺耳的脆响,一道乌光擦着苏白衣的耳畔掠过,狠狠钉入他面前的紫檀木窗棂。入木三分,赫然是一枚淬着幽蓝光泽的透骨毒钉。
苏白衣就势翻滚,卸去冲力,瞬间转身,长剑已然在手,剑光护住全身,目光如电射向暗器来处。
只见房间角落的博古架阴影中,缓缓转出一个身影。此人身材矮壮,满脸横肉,穿着一身锦缎员外袍,正是商行主人周扒皮。他手中并未持兵器,但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凶狠与一丝惊惶,死死盯着苏白衣,如同盯着闯入领地的饿狼。
“好小子。竟敢夜闯周某的摘星阁,找死。”
周扒皮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戾气,他显然早已埋伏在此。
苏白衣瞬间明了,这周扒皮,绝非仅仅是提供场地。他恐怕早已与“巧手张”勾结,甚至可能就是黑煞门在杭州城的眼线或合作者。自己追踪至此,已触及了对方的隐秘。
“周老板。”
苏白衣声音冰冷,剑尖斜指。
“明人不说暗话,琉璃佛心何在?‘巧手张’去了哪里?”
“佛心?什么佛心。老子不知道。”
周扒皮眼神闪烁,厉声否认,脚下却微不可察地向门口挪动,道:“识相的立刻滚蛋,否则……”
话音未落,他肥胖的身躯竟异常灵活地猛地向后一撞。身后博古架上,一个不起眼的青瓷花瓶被他撞倒。
“咔嚓。”
花瓶碎裂的脆响在寂静的阁楼中格外刺耳。
与此同时。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自门外走廊暴射而入,数点寒星穿透门纸,直袭苏白衣周身要害,门外竟还埋伏着帮手。
苏白衣早有防备,剑光如瀑,“清风拂柳”再次展开。叮当之声不绝于耳,袭来的暗器尽数被格飞。但就在他格挡暗器的瞬间,周扒皮肥胖的身躯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滚地葫芦般撞开身后一扇隐蔽的侧门,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显然这摘星阁内设有逃生密道。
“哪里走。”
苏白衣岂容他逃脱,击落暗器,身形如电,紧追入那侧门。
门后是一条陡峭向下的狭窄密道,弥漫着尘土与霉味。苏白衣追下不过十余级台阶,便听到下方传来周扒皮气急败坏的嘶吼和激烈的打斗声。还夹杂着一个粗豪暴怒的声音:“姓周的,把佛宝交出来,否则老子拆了你的骨头。”
苏白衣心中一动,加快脚步。密道尽头通向一处堆满杂物的后院仓库。只见仓库中,周扒皮被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手持一柄沉重“破煞杵”的黑衣巨汉逼得连连后退,狼狈不堪。那巨汉满脸虬髯,双目赤红,周身散发着浓烈的煞气,杵风呼啸,将周扒皮身边的杂物扫得粉碎,正是黑煞门的高手。
而在仓库角落的阴影里,一个身形瘦削、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的身影,看身形正是昨夜遁走的灰衣杀手。正手持一柄淬毒短匕,如同毒蛇般伺机而动,目标显然也是周扒皮。
黑煞门内讧?还是……分赃不均?
苏白衣的出现,瞬间打破了仓库内的对峙。
“什么人?”
持杵巨汉和蒙面杀手同时厉喝,凶狠的目光瞬间锁定苏白衣。
周扒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躲向苏白衣身后,指着那巨汉嘶声尖叫道:“好汉救我,佛宝……佛宝被这黑煞门的恶贼抢走了,就在他怀里。”
“放屁。”巨汉怒发冲冠。
“分明是你这老狗和那姓张的合谋私吞,快交出来。”
他显然不信周扒皮,破煞杵带着开山裂石之势,竟不分青红皂白,朝着苏白衣和周扒皮一同横扫而来,沉重的杵风压得人呼吸一窒。
而那蒙面杀手,也如同鬼魅般动了。淬毒匕首化作一道幽蓝的寒光,无声无息地刺向周扒皮的后心。狠辣果决。
仓库内,瞬间杀机四溢。三方混战,一触即发。琉璃佛心的下落,黑煞门的图谋,周扒皮的隐秘,以及那始终如影随形的血莲魅影,都在这狭窄的仓库中,被推向了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