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路搭车人(2)

那只枯爪带着刺骨的阴寒,精准地抓向我的面门!指甲又长又黑,尖端带着泥土的污垢,在浓雾中划出死亡的弧线!目标直取我的双眼!

“滚——!”

求生的意志在最后一刻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我猛地将头向旁边一偏!冰冷的指甲带着凌厉的腥风,擦着我的太阳穴掠过,刮掉了一小块皮肉,火辣辣地疼!

同时,我的双手在身下冰冷的泥泞里疯狂摸索!石块!树枝!什么都行!哪怕是一把烂泥!

右手猛地触碰到一块边缘锋利的硬物!是半块断裂的砖头!冰冷、粗糙、带着泥土的腥气!

没有半分犹豫!几乎是凭借着身体深处最原始的搏杀本能,我攥紧那块冰冷的砖头,借着扭头的力量,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朝着那个蹲伏在我脚边、浓雾中模糊的佝偻黑影砸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不是砸在皮肉上的声音,更像是砸中了一块朽烂潮湿的木头,带着一种沉闷的回音。

“呃…啊——!”

一声极其尖锐、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撕裂了浓雾的死寂!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怨毒,像无数根钢针扎进我的耳膜!抓住我脚踝的那只枯爪瞬间松开了!那股刺骨的阴寒骤然消退!

机会!

我根本顾不上看那东西怎么样了,也顾不上被砖头反震得发麻的右手。求生的本能化作一股蛮力,我手脚并用地从泥坑里挣扎爬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再次朝着浓雾深处没命地狂奔!身后,那尖锐痛苦的嘶嚎还在持续,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我的脚步,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誓要报复的疯狂!

跑!跑!跑!

肺部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雾的腥冷和喉咙里的血腥味。冰冷的泥水灌满了鞋子,每一步都沉重而粘滞。膝盖和手肘的擦伤在奔跑中火辣辣地疼,太阳穴被刮破的地方更是突突地跳着,温热的血流下来,混着冰冷的雨水和污泥,糊在脸上。但这些都无足轻重了!身后那东西的嘶嚎如同催命的魔咒,驱赶着我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浓雾依旧浓得化不开,像无数冰冷的鬼手缠绕着我。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是本能地朝着远离那辆卡车、远离赵家坟路牌的方向逃窜。脚下的路似乎消失了,我深一脚浅一脚,有时踩在硬实的路基碎石上,有时又陷入松软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泥土里。周围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窥视,那浓雾深处,似乎随时会再次伸出那只枯爪!

不知跑了多久,几分钟?还是几十分钟?时间在极致的恐惧和奔跑中失去了意义。我的速度越来越慢,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次迈步都沉重得如同抬起一座山。身后的嘶嚎声似乎也减弱了,但那种被锁定的、冰冷怨毒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如同这浓雾一样,更加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提醒着我它并未放弃。

就在我几乎要力竭倒下,绝望再次攫住我的时候——

前方浓雾翻滚的深处,隐约透出了一点极其微弱、极其遥远的光!

那光很淡,昏黄,摇曳不定,像是风中的烛火。但在这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这一点微光,却如同溺水者看到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点燃了我心中几乎熄灭的希望之火!

有人!有光!

这念头像一剂强心针注入我濒临崩溃的身体!我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调动起残存的所有力气,朝着那点微光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求生的欲望压倒了身体的极限!

随着我的靠近,那点微光渐渐清晰起来。是一盏灯。一盏挂在低矮屋檐下的、用旧玻璃罩子罩着的煤油灯。灯罩被油烟熏得发黑,里面的火苗只有黄豆大小,在浓雾和夜风中顽强地摇曳着,散发出微弱但温暖的光芒。借着这昏黄的光线,我勉强看清了灯下的景象。

一栋极其破败、低矮的土坯房。墙壁歪斜,泥土剥落,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秸秆。茅草铺就的屋顶塌陷了一大块,像个癞痢头。一扇腐朽不堪的木门虚掩着,门板上的裂缝大得能伸进手指。这房子摇摇欲坠,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仿佛随时都会被一阵大风吹倒,或者被这浓重的雾气彻底吞噬。

然而,此刻这破败的土屋,这盏摇曳的孤灯,却是我眼中唯一的救赎!

我冲到门前,几乎是用身体撞开了那扇虚掩的、腐朽的木门!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响亮。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霉味、灰尘、草药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一阵咳嗽。

屋子里比外面更暗,只有门口透进来的那点煤油灯光,勉强勾勒出屋内的轮廓。空间狭小逼仄,几乎一览无余。靠墙是一张用土坯垒成的炕,炕席破旧发黑。角落里堆着些看不清形状的杂物,散发着陈腐的气味。屋子中央,一个低矮的泥炉上架着一个同样黑黢黢的瓦罐,罐口冒着极其微弱的白气,里面似乎煮着什么东西,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带着苦味的草药气。

炕沿上,坐着一个人影。

借着门口微弱的光线,我看清了那人的样子。是一个老太太。瘦小干瘪得像个风干的核桃,蜷缩在一件同样洗得发白、打着厚厚补丁的深蓝色旧棉袄里。她头发稀疏灰白,在脑后挽成一个极其松垮的小髻,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簪别着。脸上沟壑纵横,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深痕,皮肤是那种长期缺乏营养的蜡黄色。她的眼睛浑浊不清,眼珠似乎蒙着一层白翳,此刻正微微转动着,无神地“望”向我闯进来的方向。

“谁…谁呀?”她的声音苍老、干涩,像是枯枝在摩擦,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有气无力,仿佛说话本身就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

“大娘!救救我!”我几乎是扑倒在冰冷的泥土地面上,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哀求,“外面…外面有东西!有鬼!追我!”

我语无伦次,手指着门外翻滚的浓雾,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后怕而不停地哆嗦。冰冷的泥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淌。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似乎转动了一下,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依旧是那副麻木、枯槁的样子。她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在倾听门外的动静,又像是在分辨我话里的意思。

“鬼?”她干瘪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轻微的音节,像是在咀嚼这个字眼。那语气里没有恐惧,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疲惫和…了然。

“后生…”她停顿了许久,像是在积攒力气,才又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干涩,“你…打哪儿来?”

“省道!S207!”我急切地回答,生怕她听不清,“我的车没油了!就在前面不远!有个老头!他…他不是人!他要抓我!他把我带到赵家坟去了!”提到“赵家坟”三个字,我的声音又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赵…家…坟…”老太太重复着这三个字,语速更慢了,每一个音节都拖得很长。她那只枯瘦得像鸡爪一样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破旧的炕席边缘。浑浊的眼睛似乎更黯淡了一些。

“那…赵老头…又出来…拉人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哀和宿命感,仿佛在陈述一件早已知道、早已麻木的寻常事。

“您…您知道他?!”我猛地抬起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为什么缠着我?大娘,求您告诉我!我该怎么离开这里?!”

老太太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抬起枯槁的脸,那双蒙着白翳的眼睛“望”向门外浓雾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粘稠的灰白,看到更深处的黑暗。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泥炉上瓦罐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咕嘟”声,还有我粗重压抑的喘息。

“那都是…好些…好些年前…的孽债了…”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更加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空洞。

“闹饥荒…那会儿…人饿疯了…”她干瘪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抵抗某种巨大的痛苦记忆,“赵…赵家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从口外逃荒…逃到俺们这地界…没吃的…饿得…皮包骨头…眼瞅着…都要死绝了…”

她的语速很慢,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泥潭里艰难地抠出来。

“村里…也难啊…哪有余粮…接济外人…”老太太的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凉。“赵老头…是当家的…跪在村口…磕头…头都磕破了…求一口吃的…给他那…快咽气的老娘…和几个…饿得哭不出声的娃…”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虽然她说的含糊,但那绝望的场景仿佛透过她干涩的话语,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饥饿的人群,绝望的哀求,冰冷的拒绝…

“后来呢?”我声音发紧地问。

老太太沉默了很久很久。炉火映照着她枯槁的侧脸,沟壑纵横,像一张揉皱又摊开的黄纸。

“后来…天黑了…”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村里几个…心狠的后生…怕他们…死在这里…招来晦气…也怕…饿疯了的流民…抢东西…”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后面的话重若千钧。

“他们…他们趁着天黑…用麻袋…把赵家…那还能喘气的…十几口人…全…全装了进去…”老太太的声音抖得厉害,“连…连那个…还吊着口气的…老婆子…和几个…几岁的娃娃…都没放过…”

一股冰冷的恶寒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活埋?!十几口人?!连老人和孩子?!

“然后…然后拖到…村西头…那片…没人要的乱石岗子…”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空洞,“挖了个…大坑…全…全推了下去…”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瓦罐里那点微弱的“咕嘟”声也消失了,只有浓雾在门外无声地翻滚,带来刺骨的阴冷。老太太佝偻着背,整个人仿佛被这沉重的回忆压垮了,只剩下一具枯槁的躯壳。她浑浊的眼睛里,似乎连最后一点微光都熄灭了,只剩下死寂的灰暗。

“那地方…后来…就叫…赵家坟了…”她最后喃喃道,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我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活埋!灭门!难怪怨气冲天!那赵老头…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逃荒来的,他本身就是那场惨剧的受害者!被活埋的怨魂!难怪他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是开大车的!在这种地方,怨气凝结之地,活人的气息就像黑暗中的灯火,那些东西能嗅到,能感知到!我就是他选中的替身!他想把我拉下去,填进那个冰冷黑暗的土坑里,代替他承受那永世不得超生的痛苦!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让我几乎窒息!那些村民的残忍,赵家的惨剧,还有此刻自身难保的绝境,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

“大娘!求您!帮帮我!”我再次扑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声音带着哭腔,“我该怎么离开这里?我该怎么摆脱他?!”

老太太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蒙着白翳的眼睛空洞地“看”着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麻木。

“他…怨气太重…缠上了…就…难了…”她干涩地说,“除非…”

“除非什么?!”我急切地追问,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老太太没有立刻回答。她枯瘦的手颤巍巍地伸向旁边炕席上一个破旧的针线笸箩,在里面摸索着。笸箩里是一些碎布头、线团和几根磨得发亮的缝衣针。

她摸索了好一会儿,才从笸箩最底下,捻出了一小撮东西。

那东西灰扑扑的,像是某种植物的根茎被晒干后搓成的碎末,又带着一点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混在里面。散发着一股极其浓烈、刺鼻的辛辣气味,混合着泥土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腥甜。

“这是…俺娘…留下的…”老太太的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追忆,“用…坟头土…沾了…黑狗血…混着…雷劈过的…老桃树根…晒干…磨的…”

她将那撮灰红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捻在枯瘦的指尖。

“能…挡煞…避邪…”她将手朝我伸来,指尖微微颤抖着,“抹…抹在…眉心…和…心口…或许…能…挡他…一阵…”

我看着她指尖那撮诡异的粉末,那浓烈的辛辣气味直冲鼻腔。坟头土?黑狗血?雷劈桃木?这听起来像是乡野传说中最邪门的避邪物!但此刻,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毫不犹豫,伸出沾满污泥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她枯槁的指尖捻过那撮灰红色的粉末。粉末入手微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凉的触感,那股辛辣混合着土腥和血腥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快…抹上…”老太太催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立刻用手指沾着粉末,用力地抹在自己的眉心正中央!那粉末沾到皮肤,立刻传来一阵冰凉刺骨的感觉,紧接着是微微的灼烧感,像是被冰冷的火焰舔舐。辛辣的气味直冲脑门,让我精神猛地一振!

我又扯开胸前湿透的衣襟,将剩下的粉末狠狠按在了心脏的位置!冰冷的灼烧感再次传来,仿佛在胸前贴了一块寒冰,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驱散阴霾的力量,让我被恐惧冻结的心跳似乎强劲了几分!

“还有…这个…”老太太又摸索着,从炕席下抽出一根东西递过来。

那是一根木棍。约莫半尺长,小儿手臂粗细,一端被削得尖尖的。木头的颜色很深,近乎焦黑,表面布满了扭曲的纹理,像是被烈火灼烧过,又像是天然的雷击痕迹。入手沉重,冰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刚硬质感。

“雷击木…”老太太低声道,“拿着…防身…”

我紧紧握住这根沉重的雷击木棍,尖端传来刺骨的寒意,却奇异地给了我一丝微弱的安全感。这就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谢谢!谢谢大娘!”我连声道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有了这两样东西,心中求生的希望又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必须趁着那东西被砖头砸伤、被这避邪粉末逼退的间隙,冲回卡车那里!只有那钢铁巨兽,才是我离开这鬼地方唯一的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