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夭寿啦!说好的文弱书生,怎么见面就掀了桌子?!

天刚蒙蒙亮,国子监的晨钟声便穿透薄雾,惊起檐下几只麻雀。

空气里弥漫的稀粥酸腐气息,比往日更为刺鼻。

住在国子监的贾琰站在膳房外斑驳的墙角下,手里捧着一碗稀粥。

灰黄色的汤面上浮着油膜,浑浊得如同沟渠死水。

他轻轻搅动木勺,勺底碰到的不是饱满的米粒,而是咯牙的粗粝糠皮和零星几粒碎米,伴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馊腐气味直冲鼻腔。

这正是崔令仪昨日在竹露轩所言“雪窖”中的现实景象!

触目惊心!

“这米怕是陈了三年的。”

身旁的程景明早已喝光他那碗糊糊,正用手指认真地刮蹭着碗壁最后一星油腻,发出刺耳的“噌噌”声,声音压得低如蚊蚋,带着同病相怜的愤懑,“我老家遭洪灾那年,官府发的赈灾粮,看着也比这要像人吃的东西!”

贾琰没有接话,灼灼的目光穿透敞开的膳房门洞,钉子般投向膳房深处。

赵管事正舒舒服服地歪坐在一张磨得油亮的太师椅上,跷着二郎腿。

面前一张小几上,赫然摆着一碟油光锃亮、酱香四溢的香肉片子,旁边是一碗热气腾腾、粒粒分明如珠玉般的新蒸粳米饭!他一边悠闲地翻着手中账本,一边用油乎乎的指尖蘸了酱汁往嘴里送。

那账本摊开在他面前的页面上,“粳米百石”四个大字墨迹深黑,尚带着新墨特有的光泽,纸页上赫然按着一个鲜红的、尚未干透的指印!

昨日自竹露轩离国子监后,贾琰刻意绕行城南最大的粮米市集。

就在街角暗处,他亲眼目睹数辆骡车满载着麻袋饱满、谷粒金黄的新米,车轮深陷泥中吱呀作响,悄然转入了赵侍郎府邸的后门!

那沉甸甸的分量,那车轮下新鲜的泥印,绝无可能仅仅是账本上轻描淡写的“二十石”陈粮!

“忍忍吧……”程景明扯了扯贾琰破旧襕衫的袖口,声音发颤,带着恐惧的呜咽,

“谁不知道……那姓赵的是户部赵侍郎的亲侄儿!有他亲叔叔在户部把着天大的印把子,莫说我们……就是……就是祭酒大人他……也要给几分面子不是?……”

“面子?”

贾琰低沉的胸腔中压抑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崔令仪竹露轩逼问“铁骨雪窖魂”的话语在耳边炸响!

父亲忧国遗风在血脉中奔涌!

他猛然将手中那碗代表无尽屈辱与苦难的馊粥高高举起!

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滚过寒冬冰面的炸雷,响彻整个死寂的膳房内外:

“《礼记・月令》有载:'仲春之月,行糜粥饮食,养幼小,存诸孤!'”

他愤怒的眼神扫过膳房内外每一张枯槁、麻木或惊恐的同窗脸庞,每一个字都如同铁锤砸在众监生心坎上:

“诸位同窗请睁眼看看!今日这膳房施行的‘糜粥’,养的是‘幼小’?!‘存’的又是哪门子的‘诸孤’?!我看,这桶里的东西,养的是饿殍!榨的是我等寒士与贫户骨头里熬出的残油!”他将矛头直接指向《礼记》“养幼存孤”之本的悖逆!字字如刀,指向权势!

膳房内外瞬间死寂如坟场!所有目光——惊愕的、恐惧的、幸灾乐祸的、感同身受的——齐齐聚焦在那碗被举起的馊粥和贾琰那张因激愤而棱角更显冷硬的面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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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二刻,率性堂内气氛压抑。

赵博士(显然与赵管事关系匪浅)枯瘦的手指敲着《礼记》书卷,浑浊的眼珠子盯紧了贾琰,故意拖长了音调:

“贾监生!今日既能于膳房之外引经据典,振聋发聩,想必对《月令》篇已然融会贯通?本官考你一考——'孟春行夏令'当如何啊?”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刁钻与陷阱。

监生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个精心埋好的杀人坑!

若是答“则风雨不节”,等于认了今日贾琰在膳房前那番“逆天”言论是借古讽今,坐实诋毁!

若是含糊其辞答错,更显得其腹中草莽,无才无德!

程景明在案下死死拽着贾琰的衣摆,手心里全是冷汗。

贾琰却已从容起身,对着赵博士的方向微微一揖,神色平静无波:

“学生才疏学浅,《月令》篇所言时节更迭之应尚有疑处。然学生却于《王制》篇中得见一丝浅显明训。”

他不等赵博士反应,倏然转向堂内所有监生,声音清朗如磬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复诵典籍条文:

“《王制》有云:'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

他略作停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赵博士已微微变色的脸,随即字字千钧地砸下追问:

“今日膳仓之内存粮……诸位有目共睹!纵以最宽厚的算法,恐亦不及三日之需!敢问博士大人,依照《王制》这煌煌大典明训,我等国子监……该当何名?!我等身为此邦生员,又该身处何境?!是‘国非其国’之弃民?还是苟延待毙之饿殍?”

最后一句,他将赵博士埋下的陷阱与《王制》古训、眼前的惨况死死绑定!

“哗——!”满堂监生再也按捺不住!惊愕、愤怒、幸灾乐祸的议论声轰然炸开!

“狂妄竖子!”

赵博士被当众撕碎伪装,顿时恼羞成怒!气得山羊胡须直抖,一掌狠狠拍在案上,紫砂笔筒跳起老高,

“你、你竟敢……诋毁朝廷!污蔑……”

“学生所言皆字字引自圣贤之书,句句关乎膳房存粮实况。”

贾琰神色恭谨,声音却稳如磐石,未待赵博士“定罪”,竟抢先一步躬身告罚,姿态放得极低:

“学生失言犯上,甘愿受罚!请博士罚学生抄写《王制》全文——”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

“明日卯时三刻,必亲自张贴于膳房大门之外!以儆效尤,也请诸位同窗共同监督,国子监内存粮几何,是否真如《王制》所言不堪一击!”

这一手釜底抽薪狠辣无比!

将《王制》这面明晃晃照见户部渎职(“冢宰制国用”)的靶子,硬生生钉在了每日分发馊粥的膳房门前!

让每一个领粥的监生都成为那“国无三日蓄”耻辱的见证人!

让赵博士成了亲手挂起这面“罪旗”的人!

赵博士的脸瞬间从赤红转为惨绿,再由绿转成酱紫!

指着贾琰的手指剧烈颤抖,喉头嗬嗬作响,如同被人死死扼住了脖颈的瘸腿公鸡,那“罪旗”一旦挂起,引来的滔天怒火岂是他一个区区博士能承担?!

堂上死寂!

只余赵博士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贾琰保持着躬身领罚的姿势,嘴角在无人看见之处,牵起一丝冰冷彻骨的弧度。

竹露轩内崔令仪那朱砂批注的“铁骨铸成雪窖魂”,此刻正与这膳房上下的浊气悍然碰撞!

而这,只是他劈向那座冰封高墙的第一刃寒锋!

寒风卷着膳房的酸腐气涌入率性堂,烛火疯狂摇曳,在赵博士扭曲的面容上投下妖异跳跃的光影。

堂内死寂如深海,唯有他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在回荡。

贾琰躬身垂目,姿态恭顺如待宰羔羊,脊背却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