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昕乾京城如胡楼
窗外天色渐沉,天边的最后一抹黄色也将要被人吞没。
“馥娘,等下机灵点,把酒放下就走。”面对管事严肃的叮嘱,馥娘心中不免感到一丝疑惑。
只要酒食,竟然不要歌舞。
“这次的客人不一般。”管事冷着脸,低声道:“我看不像商户,掌柜都亲自接待。”
馥娘心中了然,不再问。
转身,端起两壶葡萄酒,走向二楼。
今天楼上只有一桌客人。
待馥娘走进包间后,看着眼前的场景后,微微睁大眼睛。
主位上坐着的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女郎,她穿着橙黄色玉兰花纹样的坦领裙,披着纱制的鹅黄色披帛,发髻上的玉兰花金钗左右对称。
贵不可言
她左边坐着的妇人,眼神犀利,虽说发间有几缕白发,但却不显老态。举手投足间不怒自威。可此刻,那妇人却在为那年轻女郎斟酒。
显然一副下位者姿态。
馥娘连忙低下头,将酒放下后便赶忙离去。
“恭喜殿下,如今已是圣上特赏的近侍秘书。”待那些闲杂人等退去,李逢缨毫不避讳的向桑未落道喜。
如胡楼是李逢缨的私产,在自己的地盘,自是无所顾虑。
面对李逢缨的贺喜,桑未落不置可否,淡然喝酒。
见桑未落这副模样,李逢缨笑道:“殿下可是嫌弃这个官位品级低无实权?”随即便摇着头,开导桑未落。
“殿下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韬光养晦……”
桑未落见李逢缨要长篇大论的架势,就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低下头,俨然一派虚心受教的模样。
李逢缨一边滔滔不绝,一边在心中感慨,选择扶持桑未落这一步棋,当真是走的极好。
她虽是个毫无实权的长公主,但她年纪尚小又深得圣心。
这不皇太女刚有身孕,圣上就立马特赏她为近侍秘书。
莫不是真的……
“李大人,你说的有道理,但若不是我上头那位好姐姐有孕在身……”桑未落嗤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真是难为我的好父亲了,把我推出去当靶子使。”
听见这话,李逢缨心头一紧,瞬间清醒,她刚刚可真是昏了头。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对父女之间竟还是这般剑拔弩张。
“殿下,其实微臣以为……”桑未落打断了李逢缨的话,重新拿起酒杯,“李大人今日不是特地设宴,为我贺喜的吗?来,接着喝!”
见状,李逢缨也不便再说些什么了。
半个时辰之后
李逢缨是禁军统领,不便过多饮酒,只喝了半壶。
剩下的酒全被桑未落包圆了,结果就是桑未落只能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勉强坐上马车。
李逢缨看着酩酊大醉的桑未落钻进马车后,不放心地叮嘱道:“女郎回去后,定要吩咐下人准备醒酒汤。”
随即又看了看马车,对着桑未落的贴身宫女景芳吩咐道:“亥时宵禁,如今才戌时,叫马夫慢些,女郎醉酒受不得颠簸。”
景芳边上马车边点头应和道:“大人放心,奴婢会照顾好女郎的。”
听见此话李逢缨便也不再啰嗦,转身告辞。
马车内
桑未落撩起马车窗的帘子,看见李逢缨渐渐远去的身影后,一改之前的醉态,顺便打了一个酒嗝。
“女郎现在是回宫还是?”一旁的景芳问道。
“回宫。”桑未落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困倦之意。
这都是什么事啊?想起近日发生的种种,桑未落顿觉头大。
她原本是一个整天游手好闲的公主,就因为她上面身为皇太女的便宜皇姐突然有孕,她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先是桑未落的便宜老爹,突发奇想任命她为近侍秘书,这是一个又苦又累的活,但在朝堂之上又是离天子最近的位置。
她一下子成了乾京城内的大红人。
反正历朝历代,担任这个位置的无一不是皇帝心腹。
桑未落以公主的身份任此官职,真真是头一份。
紧随其后,那个一心想将自己儿子塞给她的李逢缨,竟然开始含沙射影地暗示她,趁此机会拉拢朝臣,与太女争权。
想到此处,桑未落不禁以手敷面。
她恐怕是疯了,才会这么作死。
“小芳,我头痛。”桑未落喃喃道,“过来,给我揉揉。”说完之后,就闭上眼睛躺下了,半死不活的样子。
“女郎……”景芳蹙起眉,“这又是何苦呢?”说罢,又让桑未落的头枕着她的腿,轻轻地揉着。
“女郎好不容易熬了这些年,眼看着就要熬出头了。”景芳越说越激动,不免加重了力度,“在宫里的这七年,女郎本就日渐憔悴了,如今又遇上这么多破事。”
好痛!
桑未落受不了了,伸手握住景芳的手腕,支起身子,“小芳,你冷静点,我快被你揉死了。”
看着景芳眼中的不忿,她叹息道:“没办法,谁叫你家女郎得天独厚,非比寻常。”
自嘲完,桑未落又重新枕上景芳的腿,闭目养神。
回顾她短短十七年的人生,真是可笑至极。十岁以前她是江州首富易家的小女郎,从小过着锦衣玉食、挥金如土的生活。
直到外祖母病逝,那个自称她父亲的男人出现了。
她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公主。
按套路,回宫后的她应该万众瞩目下大杀四方,历经万般磨难,最后登上权力之巅。
可偏偏她爹早就将收养的宗室女立为皇太女。
导致桑未落处境非常尴尬。
英年早逝的娘,突然出现的爹,天生早慧的姐姐,可笑多余的她。
“小芳你说他这次是真的想给我找个事做,还是想整我。”桑未落睁开双眸,勾起嘴角,把玩着景芳的头发。“小芳你说句话啊~”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桑未落面色红润,眼角也微微泛红“小芳~~”
景芳看着桑未落玩世不恭的样子,感觉脸上微微发烫,“殿下!”
“哈哈,不逗你了。”
逗完人,也该说正事了。
“小芳,这些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不重要?”
桑未落长叹一声,苦涩地笑道:“无论圣上、太女、李逢缨,他们如何心怀鬼胎,都不重要。”
“我不在乎。”
“殿下……”景芳想开口安慰,但也不知该说什么,低头暗自神伤。忽然手上一热,桑未落的手敷在了景芳手上。
再次起身,桑未落又是没个正形,“这样不是挺好的嘛,父皇要一个能为他分忧的女儿,太女要一个安分守己的皇妹,李逢缨要一个能守住她李家荣耀的公主。”
说完,她撩起车帘,车外的风将车内浓郁的酒香吹散。桑未落彻底清醒了,最后一丝醉意也烟消云散。
“我现在这样大家都满意。”
“至于我想做什么,不重要。”
听着自家公主,这般了无生趣的样子,景芳只觉的心堵地慌。
女郎从前不是这样的。
早在在江州时景芳就已经跟在桑未落身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看着桑未落从原本的随心所欲,到现在的如履薄冰……
当初老夫人病逝,景芳随着桑未落一同进宫,年幼的她原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回到亲生父亲身边,总好过一人在宫外无依无靠。
但人生大多都是事与愿违,一来是圣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满心愧疚,二来……
诶,没有亲娘和外家亲戚在身边,到底是低人一等。
真要论起来,自家殿下虽看起来颇得圣心,但毕竟前面还有太女。珍贵稀少的金银珠宝,怎能比得上货真价实的权力。
现如今,有一个“近侍秘书”的职务顶什么用,说到底还不是担心太女有什么三长两短。
可怜了殿下。
桑未落看景芳忧心忡忡的样子,宽慰道:“再熬完这三年俩载,就好了。”
景芳何尝不知道,她们再过几年就能熬出头了,“女郎说地轻松,什么三年俩载?明明还有整整四年。”
在大昕,皇子公主年满二十,才能封王,离京前往封地。
“哈哈是吗?是我糊涂了。”桑未落打趣道:“还得是我们家小芳,也不知道我是上辈子在哪修的福分,竟然有你这样的得力干将侍奉左右。”
就这样边打趣边看着街道夜景,桑未落的心情也不再郁闷。
是啊,再熬几年就熬出头了,到时候管他什么,君臣父女姐妹,都滚到一边去吧。
天高海阔任她游。
这时,桑未落忍不住畅想着那光明美好未来。路过旁边的酒肆,节奏欢快的胡笳之声传入耳中,好不愉悦。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她脑中冒出,离宵禁还有好一大段时间,不如……
但转念一想,时间又不太够,何况她如今是有官职在身,不如从前只要初一十五上朝意思意思就好了,今后是日日都要站在朝堂之上了。
罢了。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身不由己的日子。
就当桑未落,刚放下车帘打算再次闭目养神之时。
“咚咔!——”马车上方传来巨大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