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烬泪

刺耳的金属扭曲声!无数碎屑飞溅!

罗兰死死抠住车辕缝隙,才没有被巨大的甩力抛出去!

冲过铁棘篱的瞬间,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气味没有变得更好,反而更加复杂腌臜!腐烂的有机物、人类排泄物、劣质酒精挥发的酸腐气、病痛和死亡的气息……各种无法形容的恶臭混合着冰冷潮湿的空气,如同沉疴患者的呼吸,狠狠灌入罗兰的胸腔,带来窒息的呛咳感。光线被压缩到极致。歪斜的、紧挨着的棚户像肿瘤般肆意生长,用茅草、烂木、破烂布匹和锈蚀铁皮搭建的屋顶层层叠叠,遮蔽了本就灰暗的天光。狭窄、泥泞、遍布污水的通道如同腐烂巨兽的肠道,深不见底。

马蹄声和车轮碾压污水的声音,成了这片死寂坟场唯一的噪音。

霍姆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松懈了万分之一。他不再强行控制方向,任疲累的老马凭着本能在小巷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沉重的车轮碾过一片较深的污水坑,腥臭的泥水溅起泼了罗兰一头一脸。

“往……哪?”罗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

雨丝冰冷,混着腿侧涌出的温热液体,在肮脏的泥地上氤开深色的、不断蔓延的污迹。铁靴踏碎雨水的声响如同闷鼓,一下下擂在濒死的心口。冰冷的、非人的凝视如附骨之疽,死死钉在扑倒于地的脊背上。罗兰的脸深埋在泥泞里,腥土的味道灌满鼻腔,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牵扯着腿部撕裂的神经爆发出三百倍敏化的剧痛,像烧红的铁钎反复搅动着骨髓。

意识中的猩红警报在疯狂尖叫,视野边缘的血色符文如同垂死者抽搐的脉搏:

【警告!物理链接受损:右大腿外侧股肌群贯穿撕裂!】

【失血速率:中高!生存临界点预估:6分48秒!】

【警告!高危目标锁定维持!】

思维被剧痛撕扯成混沌的碎片。逃?不可能了。腿废了,失血在加剧。唯一的念头只剩下……换!换点什么东西!哪怕只能拉一个垫背!

【兑换界面!】意念嘶吼着撞向意识深处冰冷的蓝色壁垒。

嗡!

冰冷的界面瞬间弹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也更漠然。鲜血模糊的视线边缘,光点构成的物品列表悬浮着。

【止血凝胶(强效):1.5点!】几乎是第一个跃入眼帘!必须拿到!

右手在泥浆中猛地向前爬抓!指尖深深抠入冰冷湿滑的泥地里!目标不是凝胶!是界面!是无形的选择框!

【确认兑换“止血凝胶(强效)”!】意志如同烧红的投枪狠狠掷出!指尖在泥浆中奋力戳下!

“住手!!!”女人的尖叫终于刺穿了雨幕!带着某种撕心裂肺的破音!

那不是单纯的恐惧!是混合着巨大震惊、难以言喻的伤痛和绝对阻止的嘶喊!罗兰被这声凄厉的尖叫刺得一震,前爬的动作停滞了半秒。

几乎就在那声尖叫响起的刹那!

罗兰的右臂下方,泥水中一个不起眼的、沾满油污的纸包——正是刚才梅拉篮子跌落时滚出的东西之一!——被他自己爬抓的动作猛烈地压碎了!

噗!

一声极其轻微、在雨声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爆裂声。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瞬间炸开!辛辣!刺鼻!像腐败的花香被强行注入了烈酒硫磺,又混杂着某种动物的膻臊气!一股淡黄色的浓烈烟雾瞬间从破碎的油纸包里喷涌出来,如同恶毒的活物,猛地扩散!

这股烟雾无差别地笼罩了罗兰扑倒的位置,并瞬间弥漫向洞口方向!

“咳!嘶——!”追在最前面、眼看就要踏入这片区域的两名贪狼甲士猛地一窒!厚重的面甲下传来惊怒的嘶鸣!他们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黄色烟雾极其忌惮!冲锋的脚步硬生生顿住!沉重的铁靴在泥地里刮出深深的沟壑!

视线受阻!那股恶臭辛辣的气息明显对嗅觉造成了强烈刺激!

机会!

【支付成功!“止血凝胶(强效)”已投放!点数扣除:1.5点!】

【当前余额:7.1 - 1.5 = 5.6点!】

一个冰凉、滑腻、如同某种深海生物粘液包裹的物体出现在他紧抠地面的掌心!来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罗兰右臂肌肉爆发出最后的力气!身体在泥泞中强行扭转!那冰凉滑腻的凝胶被他狠狠、胡乱地抹在了右腿外侧那个狰狞的、正在泪泪冒血的贯穿创口上!

滋啦——

凝胶接触到血肉暴露的伤口瞬间,发出轻微的、如同滚油煎肉的响声!一股比之前强效苔藓粉末猛烈十倍的灼烧剧痛感,如同爆炸般从伤口中心炸开!瞬间淹没了腿部的所有知觉!

“呃呃呃——!!!”

罗兰的喉管被这非人的痛楚掐住,只能发出破碎的、野兽濒死的、极度压抑的嗬嗬声!整条右腿剧烈地痉挛起来!伤口周围每一寸皮肉都肉眼可见地猛烈收缩、扭曲、纠缠在一起!鲜血被强行封堵!但代价是仿佛整个右腿都在被烙铁焚烧!

同时,那股浓烈辛辣的黄烟也短暂遮蔽了他的视线和口鼻!

“这边!拉他上来!”梅拉的声音再次响起,急促、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和一种决断!她纤细的身影在浑浊的雨幕中跃动,竟比罗兰预想中快上许多!她没有冲向罗兰,而是猛地扑向那匹焦躁不安、被骤变惊得不断扬蹄嘶鸣的老马!

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柄细长窄薄的剔骨刀!刀光一闪!

咔嚓!

系在老马脖颈和沉重车辕之间的那根粗大油浸皮缰绳,应声而断!

缰绳断裂的巨大回旋力让老马瞬间失去平衡!沉重的马头因惯性猛地甩向一侧!

嘶聿聿——!

就在这零点几秒!就在老马受惊狂甩头颅、车辕因失去束缚而剧烈颠簸上翘的刹那!

罗兰感觉一股强横的力量猛地拽住了他后背的破衣领!那力道极大,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颈后被烟灰烫出的燎泡!不是梅拉!是那个驾车的、一直沉默如同石头的疤脸男人——霍姆!

时机精妙到毫巅!就在车辕因老马失衡、马头狂甩而翘起到最高点的瞬间,霍姆借着拽起罗兰的重力,一脚狠狠蹬在了车辕底部的横梁上!

一股强大的反向作用力!

借着这股力,霍姆硬生生将整个瘫软的罗兰如同破口袋般拽上了剧烈晃荡、离地至少半米高的车辕木板!

噗通!

罗兰重重摔在剧烈颠簸的车辕板上,剧烈的晃动让他差点又滚下去!腿上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反复扎刺!

“拦住他们!”霍姆嘶哑的咆哮压过风雨!

“走!!”梅拉的尖啸同时炸响!她整个人扑在刚刚被她割断缰绳、正处在狂躁甩头失衡状态的老马脖颈侧!用她那瘦弱的身体死死压住马颈,一只手疯狂地拍打着马鬃下方靠近肩胛骨的部位!似乎试图安抚或强行控制方向!

与此同时!车辕后方!两名护卫装扮的男人,正是先前在烟雾喷发、贪狼卫惊疑停顿的瞬间扑到梅拉身边、似乎想保护她的两人!此刻听到霍姆的嘶吼,没有丝毫犹豫!竟同时反向冲锋!

吼!

两人发出困兽般的咆哮,拔出腰间的短柄伐木斧,如同两头发狂的野猪,悍不畏死地主动扑向了被黄色烟雾短暂阻碍、刚刚重新摆开冲锋架势的两名贪狼铁卫!

不!不是拼命!是送死!以血肉之躯阻拦那冰冷的钢铁洪流!

噗嗤!噗嗤!

沉重的破甲斧带着恐怖的力量迎头劈下!贪狼铁卫的格挡同样凶悍!乌沉沉的厚刃战斧如同拍死苍蝇般轻易磕飞了伐木斧,沉重的斧刃余势不减,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狠狠劈在第一个冲上来的护卫肩颈!

骨骼碎裂的沉闷爆响!鲜血混合着碎肉猛地喷溅在冰冷的雨水中!

第二个护卫几乎没有停顿!在同伴身体被打得横飞出去的瞬间,他整个人扑地翻滚!双手死死抱住了一名贪狼铁卫沾满泥泞的沉重铁靴!牙齿凶狠地咬向那冰冷的金属护胫!

“滚!”愤怒的咆哮在面甲下炸响!铁卫猛地抬脚!重靴狠狠跺下!

咔嚓!

胸骨塌陷的恐怖声响!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名护卫用生命换来了宝贵的一到两秒!

轰隆!

失去缰绳束缚又被梅拉强行引导方向的老马,终于在那股巨力的压迫和拍打下找到了方向!出于最原始的逃命本能!它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拖着不再受缰绳牵引、因此阻力骤减的残破车厢!轰然启动!沉重的木质车轮碾过泥浆、砖块和倾倒的酒桶碎片,发出难听的呻吟,朝着贫民窟深处亡命狂奔!

颠簸!剧烈的颠簸!如同行驶在刀山火海之上!每一次车轮磕碰,都让摔在车辕木板上的罗兰身体如同过电般颤抖!右腿贯穿伤口虽然被那强效到恐怖的凝胶强行封住,但每一次牵扯,都带来内脏被撕扯般的剧痛!那三百倍痛觉敏化带来的折磨永无休止!

噗!噗!噗!

几支不甘的破甲短矛撕裂雨幕追来!但马车已经冲进一片倒塌燃烧的窝棚废墟区。燃烧的焦黑梁木、倾斜的土墙、堆积如山散发着恶臭的生活垃圾堆成了天然的屏障!短矛大多深深钉入燃烧的焦木或污泥里!只有一支险之又险地贴着罗兰翻滚的身体射过,深深凿穿了车辕尾部的木板,尾羽兀自颤抖!

暂时……安全了?

罗兰费力地抬起沾满污泥血水的脸,透过被雨水冲刷模糊的视线看向后方。那两个如山峦崩塌般扑杀贪狼铁卫的护卫身影早已被混乱的棚户废墟和越来越密的雨帘彻底吞没。只有隐约传来的、更加密集的沉重铁靴冲击声和一声戛然而止的绝望惨叫证明着他们的结局。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污泥和血污,带着一股淡淡的咸腥气,不知是血还是泪。车厢在他身下疯狂地颠簸,每一次撞击都让腿部和后背的剧痛加剧一分。霍姆紧绷如岩石的侧脸就在旁边,那粗壮的手臂死死攥着仅存的半根缰绳粗绳头,用尽全身力气与狂奔的马车较劲,试图让它不至于完全失控撞毁在某个废墟拐角。

梅拉……那个女人……

罗兰艰难地挪动视线。梅拉松开了压制老马的手,在狂奔的、剧烈摇晃的、仅靠木板相连的车辕一角,努力维持着平衡。她那身赭石色的斗篷被雨水打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得近乎嶙峋的肩背线条。她没有看罗兰,苍白的手指死死抓住车辕边缘一根凸起的木楔,指节用力到发白。

雨水顺着她滑落兜帽后的鬓角流淌下来,冲过白皙却已有浅浅细纹的脸颊,砸在冰冷颤抖的手背上。罗兰看到她死死咬住自己毫无血色的下唇,眼眶通红,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淬毒玻璃般的——悲伤。那悲伤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怨毒的恨意,直直射向马车后面那已然模糊、只有冲天戾气残留的战场方向。

“快到了!”霍姆那砂纸磨铁般的嘶吼在颠簸中响起,打破了车厢内弥漫的、绝望凝滞般的死寂,“前面拐角进‘铁棘篱’,那帮铁乌龟钻不进来!”

老马的嘶鸣如同破锣,力竭的迹象越来越明显。霍姆的话音刚落,马车便猛地向左一甩!车身在巨大的离心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轮碾过某种尖锐的碎石地带,整个车厢几乎要横翻过来!

“吁——!”霍姆爆发出平生最大的力气,肌肉虬结的手臂上青筋根根暴起!硬生生将那匹冲得太猛、眼看就要冲进一堆燃烧障碍物的老马拉拽着偏向右侧!

轰隆!

破败的车厢尾部狠狠剐蹭过一片用锈蚀铁皮、碎砖头和断矛尖刺强行垒成的“墙壁”!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无数碎屑飞溅!

罗兰死死抠住车辕缝隙,才没有被巨大的甩力抛出去!

冲过铁棘篱的瞬间,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气味没有变得更好,反而更加复杂腌臜!腐烂的有机物、人类排泄物、劣质酒精挥发的酸腐气、病痛和死亡的气息……各种无法形容的恶臭混合着冰冷潮湿的空气,如同沉疴患者的呼吸,狠狠灌入罗兰的胸腔,带来窒息的呛咳感。光线被压缩到极致。歪斜的、紧挨着的棚户像肿瘤般肆意生长,用茅草、烂木、破烂布匹和锈蚀铁皮搭建的屋顶层层叠叠,遮蔽了本就灰暗的天光。狭窄、泥泞、遍布污水的通道如同腐烂巨兽的肠道,深不见底。

马蹄声和车轮碾压污水的声音,成了这片死寂坟场唯一的噪音。

霍姆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松懈了万分之一。他不再强行控制方向,任疲累的老马凭着本能在小巷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沉重的车轮碾过一片较深的污水坑,腥臭的泥水溅起泼了罗兰一头一脸。

“往……哪?”罗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生锈铁片在摩擦。每一次开口都牵扯着胸腹的抽痛,肺部仿佛扎满了细针。

霍姆没回头,粗短的手指指向迷宫般巷道的某个岔口。“快到了。‘星光小屋’。”他的声音低沉、疲惫,“梅拉的……她男人留下的……唯一干净的窝。”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由几块旧木板和藤蔓草草搭建的窝棚后门外。那扇门腐朽得厉害,爬满了潮湿的青苔。

“霍姆……搭把手。”梅拉的声音带着一种过度消耗后的极度虚弱。她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但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悲伤和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几乎要将她压垮。

霍姆像一头沉默可靠的耕牛,翻身跳下沾满泥浆的车辕。他小心翼翼地挪到罗兰瘫倒的位置,动作却称不上温柔。那两只蒲扇般的大手,一只穿过罗兰腋下,一只托住他那条刚刚被凝胶粗暴封堵、此刻却因颠簸又渗出丝丝血迹的伤腿根部。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罗兰感觉自己轻飘飘地离开了冰冷的木板。

噗通!

身体被粗暴地放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背部和右腿伤处再次受到冲击!剧痛让他眼前发黑!牙齿几乎咬碎!

霍姆却毫不停留,仿佛扛着的只是一袋腐烂的土豆。他走到那扇腐朽的木门前,抬脚——

咣!

结实的靴底狠狠踹在门板上!腐朽的木料应声破裂出一个大洞!一只粗糙的手从破洞伸进去摸索几下。

咔哒。

门内侧某种简陋的插销被拨开。

吱呀——

破烂的木门被完全推开。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草药苦涩、灰尘和某种……陈旧却干净的布匹味道扑鼻而来。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门口透进的一小片天光勉强勾勒出一个矮小、拥挤、堆满杂物空间的轮廓。一张铺着洗得发白、却打着补丁床单的草席矮床靠在墙角。几只粗糙的陶罐放在角落。

“把他弄进去。”梅拉急促地说,她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似乎有些站不稳,扶住了湿漉漉的门框,“轻点……他的腿……”

霍姆低哼一声,再次弯腰,这次的动作却微妙地……似乎放轻了一点点?还是罗兰被摔得麻木了?他再次被那两只大手捞起来,拖过门槛,放在了那张散发着陈腐草秆和干燥皂角气息的草席矮床上。

粗糙的草席摩擦着后背的伤口。身体刚接触到相对干燥安稳的平面,累积的剧痛、失血的眩晕、濒死逃亡的疯狂精神压力和三百倍痛觉敏化带来的地狱级折磨,如同无数条阴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罗兰眼前发黑,喉头一阵腥甜上涌,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他拼命吸气,试图压下那翻腾的恶心感。

霍姆将罗兰放在床上后,立刻转身,巨大的身躯如同门神般堵在了那扇破门门口。他背对着罗兰和梅拉,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看不出原貌的、黑乎乎的肉干,和一块比喑鸦巢穴略好、长着稀疏黄霉的黑面包。他默默地嚼着,粗糙的脸颊肌肉牵动着眼角那道翻卷的刀疤,眼睛死死盯着门外狭窄的、如同污秽伤口般的街道深处。耳朵微不可查地翕动着,捕捉着贫民窟混乱声响中任何一丝不和谐音。

梅拉跌撞着冲进这个狭小的空间。她没有立刻去看床上的人,而是扑向角落里一个用破布蒙住的木箱。她急切地掀开蒙布,动作因颤抖显得慌乱。罗兰在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到她在翻找着什么——一捆洗得发白、边缘毛糙的旧麻布?几个黑乎乎的小陶罐?

她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个装着清澈液体的、肚大颈细的厚玻璃瓶,还有一卷洗得发白的旧棉布。

做完这一切,梅拉才深吸一口气,如同走向审判台。她一步步挪到床前,似乎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那张苍白清秀、却被疲惫和巨大悲痛彻底重塑的脸,终于清晰地映入了罗兰被汗水、血污和污泥糊住的视野里。

没有了雨幕的模糊,没有了颠簸的晃荡。罗兰能看清她苍白的皮肤下,眼下厚重的青黑色阴影;能看清她微微颤抖的、咬得快要出血的下唇;能看清她洗得发白、甚至磨出线头的赭石色斗篷领口下,脖颈纤细脆弱的线条;能看清她那根戴着朴素银戒指的无名指上,关节处因常年劳作而磨出的薄茧;更能看清她那双清澈、此刻却盛满了疲惫、惊惶和一种……无法相信的、近乎乞求的探寻的眼睛!

那目光死死地、不顾一切地锁在罗兰脸上!穿透了污垢,穿透了血痕,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辨认着!像是在一堆灰烬里徒劳地寻找火种!带着巨大的、无法承受的奢望和即将被彻底碾碎的恐惧!

她慢慢地、极其颤抖地蹲下身来,凑得更近。冰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某种触碰碎瓷般的极度惶恐,伸向罗兰沾满污泥血水的脸颊。雨水和冷汗顺着她的鬓角滑落,砸在冰冷颤抖的手背上,溅起微小的水花。她的呼吸彻底屏住,那双清澈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极大。

“小……小默……?”两个字,一个尘封在地球角落的名字,带着巨大哽咽的颤音,艰难地从她失血的唇间挤了出来。如同濒死之人最后一声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