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终竟沉沉地暗下来了。
暗日悬于中天,宛若一个衰竭的巨大瞳孔,艰难地眄视着人间,光芒微弱而浑浊,如久病之人最后一丝游息,勉力穿透着浓重的霾气。
天空不复为天空,反若塌陷的穹顶,沉沉地压了下来。而那云,则成为穹顶之上最浓烈、最悲怆的印记。
我静静地伫立着,任由哀悼的风拥抱着我残存的身体,吹散着我仅存的灵魂。
云层翻腾不息,仿佛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鏖战,是天堂与地狱在此刻狭路相逢,是璀璨的光明,是无尽的黑暗。
迈向光明?堕至黑暗?
我的意识逐渐涣散。
冥冥之中,我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残忍的气息。
暗日沉沦,浓云如铅。就在这凝固的穹顶之下,竟有花在飘零。
那绝非春日里娇慵的谢幕。铁灰色的天光如淬毒的刀刃,剖开浑浊空气,映照出枝头仅存的残朵。
它们的花瓣,早已失却了记忆中的柔嫩鲜活,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灰,边缘蜷曲焦枯,仿佛被无形天火舔舐过。
花心深处,曾经娇黄的蕊柱也蒙上了一层黯淡的铅霜,僵硬地指向低垂的天幕,像在无声诘问。
那残存的花,在铁青天光的映照下,显出更深的寂灭。它们飘散在迷茫的天穹之间,像游荡在天间上的小小亡魂,又像世界临终前簌簌剥落的最后鳞屑。
每一次浊风的冲击,都让它们剧烈颤抖,却再也无力挣脱。它们只是悬挂着,成为这末日天幕下,最微小、最凄怆的注脚——大地无声溃烂时,剥离的点点淤血。
这不是凋零,是灰烬之雪,是苍穹倾覆前,万物提前崩解的、无声的微尘。
绝望与哀然在我的心房中激荡,决绝地摧毁着我的精神。
黯淡的血月之芒笼罩,亡灵哀叹,撕扯着我的残魂,哀嚎地将我的碎片一步步坠入深渊……
然而,就在这凝固的绝望边缘,一道微不可察的裂隙,竟被生生撕开——并非苍穹的恩赐,而是大地深处倔强的脉搏,在死亡帷幕上刺出的一针锐利生机。
那并非沃土上精心培植的娇蕊。
在断壁残垣的阴影下,在碎石瓦砾的罅隙里,在饱浸过血与火、浸透了灰烬与金属腥气的焦土之上,一簇簇无名野花,正以近乎蛮横的姿态,炸裂开来!
它们的根须,想必早已穿透了沉重的死寂,在废墟深处贪婪地吮吸着微乎其微的水汽,更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悄然编织着细密坚韧的生命网络,将大地沉疴化为己用。
那一瓣瓣花瓣,并非柔弱的粉白,而是燃烧般的明黄与灼目的钴蓝,边缘晕染着落日熔金般的赤红。
每一片都薄如蝉翼,却又挺括如初淬的琉璃,锐利地反射着云隙间漏下的、那仅有的几缕稀薄天光。
这光芒,此刻不再是冰冷的刀锋,而是被花瓣驯服、提纯,化作自身喷薄的火焰!
每一瓣花瓣都拥有生命。
我在喷发的生命源泉沐浴下,心中燃起了生命的火焰。
我的灵魂开始苏醒,意识开始凝聚,意念开始咆哮。
我挣扎地蠕动着,挣脱黑暗的束缚,抵达天穹。
无形之中,我感受到暗日天穹外,伸过来了一只手。
我紧握住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