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血溅粮仓门

官仓大门终于被彻底撞开!愤怒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入,与仓内负隅顽抗的王甫仁护卫展开了血腥的短兵相接。狭窄的通道内,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求生的意志压倒了恐惧,饥饿的士兵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护卫们虽然装备精良,但人数太少,又失了地利,很快就被分割包围,砍翻在地。

耿仲明没有立刻冲进去,他站在仓门口,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粮袋被砍破,白花花的大米流淌出来,混合着猩红的鲜血和倒毙的尸体,触目惊心。士兵们一边砍杀,一边不顾一切地将生米塞进嘴里,贪婪地咀嚼着,脸上混合着血污和扭曲的满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生米的清香,构成一幅无比残酷荒诞的画面。

他的心在滴血。这不是胜利,这是绝望的狂欢,是走向毁灭的开始。那升起的狼烟,如同催命的符咒。

“耿大哥!岛东的关宁军动了!正朝这边杀来!”尚可喜浑身浴血(大多是敌人的),从混乱中挤到耿仲明身边,急促地喊道,“领兵的是祖大寿的侄子祖泽润!全是骑兵!”

耿仲明心头一凛。祖泽润!关宁军中的悍将,其麾下家丁骑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在这狭窄的营地里,步兵根本无法抵挡骑兵的冲击!一旦被缠住,后果不堪设想!

“有德呢?”耿仲明急问。

“在里面追王甫仁那狗官呢!”尚可喜指着仓库深处。

“快!找到他!撤!带上能带的粮食,立刻撤!”耿仲明当机立断,对着混乱的人群大吼:“兄弟们!抢粮!能拿多少拿多少!关宁军的骑兵来了!快撤!往西边海边撤!”他必须为这些已经豁出去的兄弟,争取一线生机。

听到“关宁军骑兵”,抢红了眼的士兵们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短暂的疯狂。他们不再恋战,拼命地往怀里、布袋里塞粮食,然后跌跌撞撞地冲出仓库,向着西海岸方向狂奔。场面更加混乱。

耿仲明带着韩铁手冲进仓库深处。只见孔有德正将一个肥胖的身体死死按在一堆米袋上,手中的腰刀高高举起,刀尖滴血。那人正是王甫仁,他官帽掉了,皮裘被扯烂,脸上涕泪横流,裤裆湿了一大片,发出杀猪般的嚎叫:“饶命!耿将军饶命!我开仓!我开仓!粮都给你们!别杀我!”

“饶你妈!”孔有德双眼赤红,手臂肌肉贲张,眼看就要劈下!

“有德!住手!”耿仲明厉喝一声,上前一把抓住孔有德握刀的手腕。王甫仁这种小人,杀之无益,反而坐实了叛乱弑官的罪名,会给袁崇焕更大的口实。更重要的是,留着他,或许……还有一点用处。

孔有德喘着粗气,不甘地瞪着耿仲明:“大哥!这狗官害死我们多少兄弟!留他何用?”

“留他一条狗命!让他去告诉袁崇焕,是朝廷先逼反了我们!”耿仲明咬着牙,声音冰冷。他夺过孔有德的刀,用刀背狠狠拍在王甫仁油腻的脸上,留下一条血痕。“滚!告诉袁蛮子,今日之祸,皆因他刻薄寡恩,视我东江将士如草芥!我耿仲明反了!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王甫仁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嚎叫着逃向仓库角落的暗门。

“耿大哥!关宁军马队到营门了!”尚可喜焦急的声音再次传来,伴随着营寨栅栏被撞破的巨响和战马的嘶鸣!

“走!”耿仲明不再犹豫,抓起一袋粮食甩给孔有德,自己扛起一袋,对着还在抢粮的士兵吼道:“撤!快撤!去海边!”

三人带着韩铁手等亲兵,汇入溃散的人流,向着西海岸亡命奔逃。身后,祖泽润的骑兵已经冲入营地,雪亮的马刀在昏暗的天光下挥舞,带起一蓬蓬血雨。落后的、或者舍不得粮食跑得慢的士兵,惨叫着倒在铁蹄之下。关宁军的呼喝声、东江兵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寒风的呼啸声,交织成一片末日般的哀歌。

孤影决生死

西海岸边,乱石嶙峋,寒风卷着冰冷的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巨响。这里聚集了数百名从官仓抢粮逃出的残兵,大多衣衫褴褛,身上带着血迹和粮渍,惊魂未定。他们看着远处营地升起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厮杀声,脸上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站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清点着人数。能跟着跑到这里的,不足千人,而且大多失散了兵器,只带着抢来的少许粮食。

“船呢?我们的船呢?”孔有德焦急地望向海面。皮岛水师在毛文龙死后被袁崇焕调走大半,剩下的一些小船也大多破旧不堪,散落在几个小海湾里。

“韩铁手带人去寻了!”尚可喜脸色凝重,“但……这么点破船,根本装不下这么多人!而且关宁军随时会追来!”

话音刚落,远处通往海岸的小路上,烟尘腾起!祖泽润的骑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竟然不顾地形崎岖,策马追了上来!虽然速度不快,但那隆隆的马蹄声和闪亮的刀锋,带来死亡的压迫感。

岸边的残兵们顿时一阵大乱,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有人绝望地瘫倒在地,有人抱着粮食跳海,更多人则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跟他们拼了!”孔有德拔出沾血的腰刀,就要带着亲兵冲上去。

“回来!送死吗?”耿仲明一把拉住他,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和越来越近的追兵,心念电转。必须有人断后!否则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响起:“耿头儿!船!船来了!”

只见韩铁手带着几十个水性好的老兵,推着、划着十几条破旧的小舢板、哨船,艰难地从一处隐蔽的礁石湾里绕了出来!这些船又小又破,最大的也只能装二三十人,而且吃水很浅,经不起风浪。

“太好了!”尚可喜精神一振,“快!让伤兵和体弱的先上!能走多少是多少!”

“走?”耿仲明看着那十几条可怜的小船,再看看身后近千名绝望的兄弟和越来越近的关宁铁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抓住孔有德和尚可喜的肩膀,力道之大,让两人都感到疼痛。

“有德!可喜!你们带着兄弟们上船!走!去登州!找孙元化巡抚!”耿仲明语速极快,不容置疑,“他懂火器,重实务,或许……能给我们一条活路!”

“那你呢?”孔有德和尚可喜异口同声地急问。

“我断后!”耿仲明斩钉截铁,目光扫向那些因恐惧而颤抖、因绝望而麻木的士兵,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风浪和追兵的马蹄声:“兄弟们!我耿仲明今日带你们抢粮求生,已是死罪!但罪在我一人!与尔等无关!愿意跟我耿仲明走的,上船!去登州搏一条生路!不愿意的,放下粮食,各自逃命!愿意留下的——”

他猛地抽出雁翎刀,刀锋指向那滚滚而来的烟尘,发出震天的怒吼:

“跟我耿仲明!杀鞑子——!!”

这声怒吼,如同在绝望的死水中投入巨石!那些原本惊慌失措的士兵,看着耿仲明挺立在礁石上、如同标枪般指向追兵的背影,一股久违的血性猛地被激发出来!毛帅死了,东江散了,朝廷抛弃了他们,现在只有眼前这个耿头儿,还愿意为他们搏命!

“杀鞑子!!”

“跟耿头儿拼了!!”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拼了!”

数百名走投无路的汉子发出了震天的咆哮!他们丢下抢来的、沉重的粮袋(此刻粮食已不是最重要的),捡起地上的石头、折断的木棍、甚至赤手空拳,自发地汇聚到耿仲明所在的礁石下,组成了层层叠叠、简陋却充满悲壮的人墙!他们的眼神不再麻木,而是燃烧着困兽般的凶光和同归于尽的决绝!

孔有德和尚可喜看着这一幕,眼眶瞬间红了。他们知道,耿仲明留下,就是十死无生!

“大哥!要走一起走!”孔有德嘶吼。

“放屁!”耿仲明厉声打断他,指着那些正在艰难登船的伤兵和老弱,“你们不走,他们怎么办?东江这点种子,就全断送在这里了!走!这是军令!”他用力将两人推向小船的方向,“记住!去登州!活下去!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耿大哥!”尚可喜声音哽咽。

“走啊——!”耿仲明背对着他们,发出最后一声咆哮,手中刀锋直指已冲到百步之外的关宁铁骑!

孔有德和尚可喜狠狠一跺脚,含泪转身,嘶吼着指挥还能行动的士兵,将伤兵和老弱拼命推上那十几条破旧的小船。每条船都严重超载,船舷几乎贴着水面,在海浪中剧烈摇晃,险象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