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面生寒,吹在脸上,那寒意如针般刺痛着肌肤。
月光洒下,给小院铺上了一层清冷的银纱。
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小院的死寂,仿佛催命的鼓点,声声敲在裴砚和沈疏桐的心头。
那马蹄声由远及近,如闷雷般在夜空中炸响,每一声都让人心惊肉跳。
那声音越来越近,夹杂着兵刃碰撞的金属摩擦声,“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显然来者不善,且人数不少。
“走!”裴砚低喝一声,声音在夜风中迅速消散,再也顾不得惊动院内之人。
他与沈疏桐几乎同时发力,矫健的身影如狸猫般蹿上院墙,脚尖轻点墙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又悄无声息地落下。
墙外是一条狭窄的夹道,幽深曲折,勉强能容一人通行。
夹道两侧的墙壁由粗糙的青砖砌成,岁月的痕迹让砖块表面坑洼不平,摸上去有一丝粗糙与冰凉。
“是冲着孙书吏他们,还是我们?”沈疏桐一边飞快地跟着裴砚在黑暗中穿梭,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她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夹道中显得格外微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散。
她的手始终紧握着刀柄,刀柄上的纹路清晰地印在掌心,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能感觉到每一根神经都在警惕地跳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袭击。
“不好说,”裴砚的呼吸有些急促,但声音依旧沉稳,“孙书吏在此地与北党余孽密会,本身就极不寻常。无论是哪一方势力想要介入,此刻对我们而言,都意味着暴露的风险剧增。”
马蹄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主街上清晰可辨,甚至能听到人声呵斥,那呵斥声带着浓浓的威吓之意,在夜空中回荡。
显然,那些人已经包围了小院。
裴砚对京城的街巷了如指掌,这是他自幼跟随父亲在市井中穿梭历练出的本事。
他没有选择通往主街的任何一个出口,而是领着沈疏桐七拐八绕,钻进了一条更不起眼的死胡同。
胡同尽头是一堵高墙,墙根下堆满了废弃的杂物,有破旧的草席、生锈的铁锅和断裂的扁担等,散发着潮湿的霉味,那味道刺鼻难闻,直钻鼻腔。
沈疏桐微微蹙眉,这里似乎无路可走了。
裴砚却在一堆破旧的木箱后停下,伸手在布满蛛网的墙壁上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蛛网,那黏腻的感觉让他微微皱眉。
片刻后,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块不起眼的墙砖竟然向内凹陷了半分。
他随即用力一推,那面看似坚固的墙壁竟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漆黑洞口。
洞口处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这是……”沈疏桐
“大理寺当年修建时,为防不测,留下的几条秘道之一。我也是偶然间从父亲留下的手札中得知的。”裴砚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父亲的遗物,总能在关键时刻给他意想不到的帮助,却也让他更加思念那位含冤而死的讼师。
他率先弯腰钻了进去,沈疏桐紧随其后。
石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杀机彻底隔绝。
通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腐朽的气息,那气息呛得人喉咙发痒。
裴砚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嗤啦”一声,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照亮了前方狭窄而向下的石阶。
火光闪烁不定,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放得极轻,每一步踩在石阶上,都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通道幽长,不知通向何方。
裴砚凭借着记忆,在几个岔路口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沈疏桐始终保持着警惕,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终于透出了一丝微光。
“快到了。”裴砚松了口气。
出口设在大理寺后院一间废弃的杂物房内,平日里罕有人至。
成功避开追兵,两人毫不停歇,直奔陈大人的值房。
夜已深,但大理寺少卿陈珞的值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灯光透过窗户,在地面上洒下一片明亮的光影。
他似乎正在批阅卷宗,眉头紧锁,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
“陈大人!”裴砚推门而入,神色凝重。
陈珞见是裴砚和沈疏桐深夜到访,且两人衣衫上都沾染了些许尘土,神色匆忙,不由得心中一凛,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裴司刑,沈捕头,何事如此慌张?”他素来对裴砚那“听魂”的异能半信半疑,但对其断案的才干和心性,却也暗中观察,尚无定论。
“陈大人,事关重大,卑职有要事禀报!”裴砚深吸一口气,将方才在小院中偷听到的孙书吏与那黑衣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包括他们提及的北党、张寺正的算计,以及他们对“听魂”异能的觊觎和对二十年前悬镜司旧案的关注。
沈疏桐在一旁补充道:“大人,孙书吏与北党勾结,此事千真万确。我们亲耳所闻,绝无虚假。”
陈珞听着裴砚的叙述,脸色由最初的惊讶,逐渐转为铁青,最后变得异常严肃。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怒火与不敢置信。
张寺正,大理寺的最高长官,竟然与北党有所牵连,甚至想利用裴砚这柄“刀”去剪除异己,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而孙书吏,一个小小书吏,竟也包藏如此祸心!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陈珞猛地一拍桌案,茶杯震得跳起,茶水溅出,“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
“张敬德,他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他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裴砚和沈疏桐静立一旁,等待着他的决断。
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一旦证实,将在大理寺乃至整个朝堂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裴砚,”陈珞猛地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你所言之事,干系重大,可有实证?”虽然他内心已信了七八分,但作为大理寺少卿,他必须以证据说话。
裴砚正色道:“卑职与沈捕头可以人证。至于物证,孙书吏与那黑衣人的对话便是其一。若要搜查孙书吏的府邸或其在北党的秘密据点,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只是时间紧迫,怕他们得到风声,销毁证据。”
陈珞沉吟片刻,本官这就召集寺中几位信得过的堂官,立刻召开紧急会议。
张敬德与孙书吏,一个都跑不了!”
他当即唤来心腹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很快,几位大理寺的寺丞、主簿等重要官员便被陆续从睡梦中唤醒,行色匆匆地赶往大理寺的议事厅。
议事厅内灯火通明,气氛肃杀。
灯光将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墙壁上。
裴砚和沈疏桐也列席其中。
陈珞首先将情况简略告知了众人,众官员闻言皆是大惊失色,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在他们的印象中,张寺正虽然手腕强硬,但素来以公正严明自居,怎会与声名狼藉的北党有所勾结?
待众人稍稍平复,陈珞看向裴砚:“裴司刑,将你所知,详细禀明。”
裴砚上前一步,将自己如何追踪线索,如何发现孙书吏的异状,以及在小院中与沈疏桐共同听到的惊人密谋,原原本本地再次陈述。
他刻意隐去了自己“听魂”异能的细节,只说是通过细致观察和逻辑推断。
随后,他又将先前从北党一处据点搜查到的几分密信副本呈上,这些信件虽未直接指向张寺正,但清晰地勾勒出北党在京中活动的脉络,其中一些隐晦的指令,与孙书吏的行为模式不谋而合。
沈疏桐则补充了他们逃离时遭遇不明马队的情况,暗示孙书吏与黑衣人的会面极有可能已被第三方势力盯上,或者他们自身就是一股不小的武装力量。
证据链虽然尚未完整到无可辩驳,但裴砚的陈述滴水不漏,逻辑清晰,加之沈疏桐的佐证,以及那些北党密信的出现,使得在场官员们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
就在此时,议事厅外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小吏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陈大人,诸位大人,张……张寺正他……他亲自过来了!”
话音未落,身着绯色官袍的张寺正已沉着脸迈进了议事厅。
那绯色官袍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裴砚和陈珞身上,冷声道:“陈少卿,诸位同僚,深夜将大家召集于此,所为何事?本官竟不知晓。”
陈珞面无惧色,迎上张寺正的目光:“张大人来得正好。本官正有要事,想请张大人解惑。”
“哦?何事能让陈少卿如此兴师动众?”张寺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眼神中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敢问张大人,”裴砚踏前一步,朗声道,“您是否认识一个经常身着黑斗篷,与孙书吏暗中往来之人?此人与北党关系匪浅,似乎对大理寺,尤其是对卑职的行动了如指掌。”
张寺正瞳孔微微一缩,但旋即恢复如常,拂袖道:“一派胡言!裴司刑,你办案糊涂,竟敢在此血口喷人,污蔑上官不成?”
“卑职不敢,”裴砚不卑不亢,“但孙书吏勾结北党,图谋不轨,证据确凿。而他与那黑衣人的对话中,多次提及张大人您,言语间似乎对您的某些‘安排’心领神会。卑职恳请大人给出一个解释。”
“解释?本官何需向你解释!”张寺正厉声道,试图以官威压人。
“张大人不必动怒。”陈珞冷冷开口,“孙书吏如今已被看押,我们的人也正在搜查他的住处。相信很快,便会有更多的证据浮出水面。裴司刑所言,是否属实,一查便知。”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严厉:“张大人,你身为大理寺卿,执掌天下刑狱,本应清正廉明。若你与北党逆贼有所勾结,意图扰乱朝纲,陷害忠良,那便是国法不容!”
张寺正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看着裴砚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又看看陈珞以及周围官员们怀疑和审视的目光,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他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裴砚这个初出茅庐的司刑,竟能如此迅速地嗅到蛛丝马迹,并将矛头直指自己。
他试图辩解,但裴砚紧接着又抛出了几条从孙书吏处初步审讯得来的信息,条条指向他与北党的秘密联系,以及他授意孙书吏散播假情报,企图误导裴砚,并利用裴砚对付北党中的异己,待时机成熟再将裴砚灭口的阴险计划。
面对越发清晰的指控,张寺正的额头渗出了冷汗,那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裴砚掌握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那所谓的“听魂”异能,究竟是真是假?
此刻他已无暇深究。
最终,在如山的铁证面前,以及众官员的逼视下,张寺正颓然地垂下了头,原本挺直的脊梁也垮了下去。
他嘶哑着声音,断断续续地承认了自己与北党的部分往来,以及利用裴砚查案,实则想借刀杀人,巩固自身地位的图谋。
虽未全部招供,但已足以证明其罪。
陈珞当即下令:“来人!将罪官张敬德拿下,打入大理寺天牢,严加看管,听候圣上发落!”
几名如狼似虎的差役应声而上,剥去了张寺正的官帽,卸下了他的腰牌,将他押了下去。
曾经威风凛凛的大理寺卿,此刻狼狈不堪,面如死灰。
议事厅内的气氛,随着张寺正的被捕,顿时为之一松。
压在众人心头的巨石仿佛被搬开,不少官员都暗自庆幸,幸好及时清除了这个朝堂的蛀虫。
陈珞看向裴砚和沈疏桐,眼中露出了由衷的赞许:“裴司刑,沈捕头,你们二人此次立下大功,不仅揪出了大理寺的叛徒,更阻止了一场可能颠覆朝局的阴谋。本官定会如实上奏陛下,为你们请功。”
裴砚微微躬身:“此乃卑职分内之事,不敢居功。”他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扳倒一个张寺正,固然解气,但那隐藏在更深处的“隐桩”系统,以及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和他背后的北党势力,仍像一团巨大的阴云,笼罩在他心头。
沈疏桐也只是微微颔首,清冷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对她而言,查明家族旧冤才是最终目的,张寺正不过是这条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就在这时,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差役,大理寺众人皆称其为“老李头”,脚步匆匆地走进议事厅,手中拿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径直走到裴砚面前,恭敬地递上:“裴大人,方才宫里赵公公派人加急送来的,指名要亲手交给您。”
赵公公?
裴砚心中一动,这位可是皇帝身边的近侍红人。
他接过信函,只见信封上并无署名,只在封口处盖着一个极为隐秘的皇家私印。
手指轻轻触碰那私印,能感觉到上面细腻的纹路。
他认得这个印记,是皇帝私下传递密旨时才会使用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拆开火漆,“嘶啦”一声,抽出信纸,迅速浏览起来。
信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寥寥数语,却如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
信中提及,皇帝已知晓京中存在一个名为“隐桩”的秘密系统,此系统盘根错节,势力庞大,已对皇权构成潜在威胁。
皇帝密令裴砚,务必利用一切手段,尽快查明“隐桩”的真相,找出幕后操纵之人,将其连根拔起。
信末更严厉申明,此事关乎大楚江山社稷,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裴砚紧紧攥着信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心中思绪万千,一方面,他感受到皇帝对自己的信任,这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另一方面,他也深知这个任务的艰巨,“隐桩”系统盘根错节,背后的势力深不可测,未来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原来,他苦苦追查的“隐桩”,早已进入了皇帝的视线。
皇帝此举,既是信任,也是考验,更是将他推向了风口浪尖。
张寺正倒台,大理寺内部得以暂时肃清,但这封密信,却预示着一场更为凶险,更为庞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议事厅的窗棂,望向沉沉夜幕笼罩下的巍峨皇城。
心中那份因扳倒张寺正而产生的些微松懈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更大的挑战,果然还在前方。
裴砚深吸一口气,将信纸小心折好,收入怀中。
他能感觉到沈疏桐和陈大人投来的询问目光,但他此刻无法多做解释。
皇帝的密令,天威难测。
他心中却在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皇帝既然已经知晓“隐桩”,并直接下令给自己,这其中意味深长。
这既是巨大的压力,或许,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一个能让他更快接近真相,甚至彻底摆脱某些束缚的机会。
裴砚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一丝锋芒在他眼底悄然凝聚。
他决定,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