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血夜惊变

夜风呜咽,卷着灰烬的余烬和刺鼻的焦糊味,在柴房的残骸里盘旋。

妖狼庞大的尸体如同被遗忘的黑色山丘,堵在破碎的门洞处,灰白的皮毛上凝结着诡异的冰霜,与旁边张虎那覆满白霜、姿势僵硬的尸体并排陈列,在惨淡的月光下,构成一幅无声而骇人的地狱图景。

林默的意识在无边的冰冷与剧痛中沉浮,如同沉入墨海的石子。

丹田深处,那米粒大小的幽暗气旋旋转迟滞,几乎凝滞,只有最微弱的一丝玄气还在顽强地流淌,如同冰封河面下将断未断的细流,维系着他濒临崩溃的躯体不至于彻底沉寂。

腰间那块破旧的腰牌,紧贴着他冰冷的皮肤,传递着一股恒定而深沉的寒意,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护主一击耗尽了它表面的光华,只剩下内里亘古的冰冷。

脚步声,杂乱而急促,踏碎了夜的死寂,由远及近。

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惊疑不定的低语。

“娘的…动静真不小!妖气冲天,火光都看见了!”一个粗嘎的嗓门压着声音,带着惊惧。

“是柴房!那个废物的窝棚!”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回应,透着幸灾乐祸,“该不会是被后山那畜生拖去当点心了吧?哈哈!”

“闭嘴!王彪哥,你看这…”第三个声音显得谨慎些。

几支摇曳的火把猛地捅破了柴房门口的黑暗,昏黄跳跃的光线瞬间撕裂了室内的幽深,将满目疮痍暴露无遗。

三个穿着杂役灰布短打的汉子立在门口,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划至嘴角,在火光下更显凶悍,正是杂役中的头目王彪。

他身后跟着一瘦一胖两个跟班,火光映照下,三张脸孔都因眼前的景象而扭曲,写满了惊骇。

“张…张虎?!”瘦子眼尖,率先看到了那具覆霜的尸体,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

王彪的目光扫过张虎僵硬的尸体,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随即猛地落在门口那具更加庞大骇人的妖狼尸体上,瞳孔骤然收缩如针!那灰白皮毛上的冰霜,那凝固的狰狞姿态,无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寂和…诡异!

“嘶——”王彪倒抽一口凉气,握着火把的手微微颤抖,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额头瞬间沁出的冷汗。“是那畜生…它怎么会死在这里?还…还冻成这样?”

“彪…彪哥!那…那废物!”胖子赵四的声音带着哭腔,肥短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角落的草灰堆。

火把的光柱立刻移了过去,照亮了林默的身影。

他蜷缩在焦黑与冰屑混杂的污秽之中,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发紫,双目紧闭,只有胸口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起伏,证明着一息尚存。

“还…还活着?!”王彪脸上的横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被更深的阴鸷取代。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那具看似毫无威胁的残躯散发着某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见鬼了!张虎和妖狼都冻成了冰坨子,他一个废人…凭什么?!”

“彪哥!你看这地方!”瘦猴似的杂役声音发颤,指着周围的狼藉,“一边烧焦了,一边结冰了…这…这根本就不是妖狼能干出来的!邪门,太邪门了!”

王彪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粗重的呼吸在死寂的柴房里格外清晰。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赵四那张惨白的圆脸:“赵四!你!过去!看看那废物到底死了没有!摸他的脖子!探他的鼻息!快点!”

“彪…彪哥!”赵四吓得浑身肥肉乱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饶了我吧!这…这地方不对劲啊!那废物身上有鬼!张虎和妖狼就是被他害死的!我不去…我不去啊!”

“废物!”王彪眼中凶光暴涨,一脚狠狠踹在赵四的肥臀上,将他踹了个趔趄,“不去?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让你下去陪张虎?!”他唰地从后腰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剔骨短刀,刀尖直指赵四,“去!”

冰冷的刀锋在火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赵四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挪到林默身边。

他伸出肥胖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秋叶,指尖带着一股浓烈的汗臭味,颤巍巍地探向林默的颈侧。

就在那油腻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林默冰冷皮肤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冰层深处最细微的裂响,自林默腰间那枚毫不起眼的破旧腰牌内传来!

赵四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毒针狠狠刺中,猛地一哆嗦,僵在半空!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冰冷恶意,顺着他的指尖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他惊恐地瞪圆了眼睛,死死盯住那块腰牌——刚才…是它在响?!它在…警告?!

“磨蹭什么?!死了没有?!”王彪在门口厉声咆哮,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没…没死!还…还有气!”赵四触电般缩回手,连滚带爬地退回王彪身边,裤裆处竟已湿了一片,散发出难闻的臊气,脸上的肥肉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彪哥!邪性!那块牌子…那牌子刚才…动了!有鬼!真有鬼啊!”

“放你娘的屁!”王彪嘴上怒骂,脸色却更加难看,握着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着昏迷的林默,又扫过张虎和妖狼诡异的尸体,眼中凶光与恐惧疯狂交织。

半晌,一股破釜沉舟的戾气猛地冲上头顶!

“管他是人是鬼!”王彪脸上的刀疤因狰狞的表情而扭曲,“一不做二不休!张虎死了,这事瞒不住!这小子要是活着,把咱们以前的事抖出来,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猛地将剔骨刀横在身前,刀锋映着跳动的火光,也映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疯狂的眼睛,“趁他只剩一口气,做了他!就说是妖狼发狂杀了张虎,咱们赶来杀了妖狼,这小子是被妖狼重伤不治!死无对证!”

“彪哥!这…”瘦猴和赵四同时惊叫。

“闭嘴!”王彪厉声打断,短刀指向两人,“想想你们这些年克扣他的份例,想想你们往他饭里掺的沙土,想想你们怎么把他推进粪坑的!他要是活下来,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你们!”

最后一句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两人心底最深的恐惧。

瘦猴和赵四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地上的灰烬还要惨白,眼中的犹豫被赤裸裸的杀意取代,狠狠点了点头。

“好!动手!”王彪狞笑一声,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有纯粹的凶残。

他握着短刀,如同盯上腐肉的鬣狗,一步步逼向昏迷的林默。

火把的光亮将他的影子投在焦黑的墙壁上,扭曲、庞大,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

“林大天才,别怨老子!”王彪在离林默三步之遥处停下,高高举起剔骨刀,刀尖在火光下凝聚成一点刺目的寒星,对准了林默的心窝,“要怪,就怪你命贱,挡了老子的路!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话音未落,他眼中凶光爆射,手臂肌肉虬结,用尽全身力气,短刀化作一道夺命的寒虹,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刺下!

就在那淬毒的刀尖即将洞穿林默单薄胸膛的千钧一发之际——

“孽障!尔敢!”

一声清越冷冽的叱喝,如同九天玄冰炸裂,骤然自柴房外的夜空响起!声音不高,却蕴含着沛然莫御的威严与冰冷杀意,瞬间穿透耳膜,直刺灵魂!

伴随着叱喝,一道青碧色的剑光,如同划破长夜的冷电,以超越人眼捕捉的速度,自门外激射而入!剑光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冻结,留下一道凝而不散的青色轨迹!

“锵——!!!”

一声尖锐到刺穿耳膜的金铁爆鸣!

王彪手中那柄势在必得的剔骨短刀,在距离林默心口仅有三寸之遥时,被那道后发先至的青碧剑光精准无比地击中刀身!精铁打造的短刀如同脆弱的琉璃,应声而断!前半截刀身旋转着崩飞出去,“夺”的一声深深没入焦黑的土墙,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豁口。

“呃啊——!”王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巨力顺着断刀狠狠冲击在他的手腕上!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断刀脱手飞出。

他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蛮牛撞中,踉跄着向后倒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捧着碎裂的手腕,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惊骇和剧痛。

柴房门口,清冷的月光与跳跃的火光交织处,一道素白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伫立。

那是一个少女。一袭素净的长裙纤尘不染,在夜风中衣袂飘飘,宛如月宫寒潭中绽放的孤莲。

她身姿修长挺拔,青丝如瀑,仅用一根古朴的乌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拂过光洁的额头。

肌肤胜雪,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微光。

眉如远山含黛,眸似寒潭凝星,清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此刻,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正冷冷地扫视着柴房内的惨状,最终定格在王彪那张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她的手中,握着一柄通体青碧、剑身流淌着莹莹灵光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气正从剑尖逸散,让周围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正是青云宗内门弟子,曾经与林默有过诸多交集,如今却视他为草芥的天骄——赵清漪!

“赵…赵清漪师姐?!”王彪看清来人,如同见了索命阎罗,魂飞魄散。

他顾不得手腕剧痛,挣扎着翻身跪倒,额头“咚咚”地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师姐饶命!师姐饶命啊!小的…小的只是想为张虎兄弟报仇!这废物勾结妖物害死了张虎!小的正要清理门户啊!求师姐明鉴!求师姐明鉴!”

赵清漪清冷的眸光在王彪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如同万载寒冰,冻得王彪浑身血液都要凝固。

她并未理会王彪的哭嚎,目光缓缓移向地上的张虎和妖狼尸体,在看到那覆盖全身的诡异白霜时,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随即,她的视线落在了昏迷不醒的林默身上。

那张脸苍白枯槁,嘴角残留着黑红的血渍,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具残破的躯壳,却诡异地在那场足以毁灭一切的妖炎和冰霜中存活了下来。

赵清漪莲步轻移,无声地走到林默身前,素白的长裙下摆拂过地面焦黑的灰烬,却未沾染半分污秽。

她缓缓蹲下身,纤尘不染的姿态与周围的狼藉形成刺目的对比。

她伸出两根春葱般的玉指,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青色灵光,轻轻搭在林默冰冷的手腕上。

精纯柔和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林默体内。

“丹田破碎…灵根尽毁…经脉寸断…生机枯竭…”赵清漪心中默念,清冷的眉尖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丝疑惑的弧度,“此等伤势,纵有灵丹妙药吊命,也早该魂飞魄散…为何…还有一线微弱的生机盘桓不散?而且…”

她的灵力敏锐地捕捉到林默体内残留的、那丝丝缕缕盘踞在破碎经脉深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极致冰寒!那寒气精纯、死寂、带着一种湮灭万物的古老气息,与她所知的任何冰系灵力都截然不同!它蛰伏着,如同沉睡的毒龙,与林默那微弱的本源生机形成一种诡异的、脆弱的平衡。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林默腰间那枚紧贴着他身体的破旧腰牌。普通的木质,磨损的边缘,模糊的“青云”字样…看上去毫不起眼。

然而,就在她灵力探查林默体内那诡异寒气的瞬间,那腰牌背面某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

赵清漪心头猛地一跳!错觉?还是…

就在这时,林默那浓密如鸦羽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仿佛感知到了外界的气息,他的眼皮艰难地、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黯淡无光的瞳孔在浓密的睫毛下显露出来,视线模糊,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聚焦在近在咫尺的、那张清丽绝伦却冰冷如霜的脸上。

赵清漪!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林默昏沉麻木的意识!原主记忆中那曾有的倾慕、亲近,与跌落尘埃后所遭受的刻骨轻蔑、恶毒言语,如同冰与火的洪流,狠狠冲撞着他残存的理智!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摩擦,似乎想发出声音,却只逸出一丝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带着血腥味的气息。

赵清漪清晰地看到了林默眼中那瞬间涌起的复杂情绪——茫然、痛苦、还有那深藏在瞳孔最深处、如同受伤孤狼般冰冷刺骨的恨意!她的指尖还搭在林默的手腕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脉搏在那一瞬间的紊乱和加速。

她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伤,猛地收回了手指,霍然起身!素白的裙裾荡开一个冰冷的弧度。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草灰堆里那个气息奄奄、眼中却燃烧着不屈恨火的少年,那张清冷如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波动。

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在她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随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林默,”赵清漪的声音响起,比这柴房里的寒霜更冷,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疏离与漠然,“没想到,你竟还活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张虎和妖狼的尸体,又落回林默身上,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真是…顽强的生命力。

或者说,是这身‘晦气’,连阎王爷都不愿收?”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冰冷的嘲讽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脏。

他想反驳,想怒吼,想撕碎眼前这张美丽却刻薄的脸!但残破的身体连支撑他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有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中那冰冷的恨火燃烧得更加炽烈。

赵清漪避开了他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握剑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某种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拒人千里的清冷:“今夜之事,非同小可。

外门杂役身死,后山妖狼毙命于此…”她的话语微顿,目光再次扫过林默腰间那枚腰牌,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我会如实禀告执事长老,由宗门定夺。”

她转过身,背对着林默,素白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高而决绝。

“至于你…”清冷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能不能活到长老问话之时,就看你的‘运气’了。”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白色身影如同月下惊鸿,翩然一闪,已消失在柴房门口破碎的阴影中。

只留下一缕清冷的幽香,在焦糊与血腥的气息中,显得格格不入,又转瞬即逝。

王彪和两个杂役早已在赵清漪现身时就连滚带爬地逃得无影无踪。

柴房内,重归死寂。只剩下林默粗重压抑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死死地盯着赵清漪消失的方向,眼中的恨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薄而出!赵清漪!她的出现绝非偶然!那冰冷的言语背后,隐藏着什么?是心虚?是试探?还是…

一股更加精纯、更加深邃、仿佛沉淀了万载岁月的九幽寒气,毫无征兆地,自腰牌背面那个神秘的刻痕处,汹涌而出!这股寒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强大,更加冰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意志,瞬间冲入林默枯竭的经脉!

“呃啊——!”林默的身体猛地抖动,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这突如其来的、远超他承受极限的寒气洪流,如同亿万根冰针同时刺入他的骨髓。

但同时,那濒临崩溃的丹田气旋,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沙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贪婪吸力,疯狂地吞噬、转化着这股力量。

剧痛与力量疯狂滋长的奇异快感交织,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在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前,他残存的意念只有一个:这寒气…是在赵清漪靠近后…才爆发的!那块腰牌…在回应什么?!

黑暗,如同无底的深渊,彻底将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