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生辰刚过没几天,我捂着刚好的屁股正鬼鬼祟祟地蹲在后院最偏僻角落的蚂蚁洞前。
“若依坠物之律,不计风阻,以此角度赋其初速…”我捏着一颗圆润的小石子,眯起左眼,用一根细直的树枝比划着,瞄准三丈外一个半满的澄清水缸,“理论而言,当能正中靶心……”
“少…少爷?”
一个细弱蚊蚋、带着犹豫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背后响起。
我吓得手一哆嗦,蓄势待发的石子“嗖”地脱手,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无比地命中了正端着茶盘路过的管家王伯那敦实的臀部。
“哎哟喂!哪个小兔崽子乱弹石子!”王伯捂着屁股原地蹦了三尺高,茶盘里的杯盏叮当作响。
我缩了缩脖子,没好气地回头瞪向罪魁祸首——王小竹。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明显短了一截的青色布裙,像只受惊的小鹌鹑站在那里,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几乎要把它揉烂。午后的阳光穿过树荫,在她额前细软的碎发上跳跃,在她微垂的小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都怪你!”我压低声音,带着被坏了好事的懊恼,“我差点就成功验证自由落体运动了!”
王小竹的头垂得更低了,脚尖无意识地在泥地上画着小圈,声音细若游丝:“先生…先生很生气…让奴婢来找您…《三字经》才背到‘性相近,习相远’,您就…就不见了…”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让一个经历过高考洗礼的现代大学生去背《三字经》?这简直是对我智商的侮辱性考验!不过看着她那副怯生生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模样,我满腔的郁闷又消散了些。脑海中那个沉寂许久的“可招募为侍女”的系统提示,此刻又冒了出来。
我凑近她,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像拐骗小女孩的怪叔叔,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喂,小竹,你想不想…天天都有桂花糕吃?”
果然,王小竹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懦的大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夜空中划过的星子。但随即,警惕的光芒又盖过了渴望,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声音带着坚持:“爹…爹爹说过,不能白要别人的东西…”
“当然不是白给!”我立刻挺起小胸脯,拍得啪啪响,“你来当我的侍女!帮我研墨、跑腿、打掩护…呃,不对,是协助我学习!我包你一日三餐有荤腥,一年四季有新衣!怎么样?”我抛出诱饵,自觉条件优厚。
王小竹没有立刻答应,她歪着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珠在我身上转了转,像是在认真思考。突然,她伸出小小的手指,指向我的袖口:“可是…少爷您自己昨天还把墨汁洒在这儿了呢…”她的语气带着点困惑,又有点小小的、不易察觉的揶揄。
我:“……”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这丫头!看着温顺腼腆,吐槽起人来真是又准又狠,直击要害!
就在我搜肠刮肚想找点理由挽回面子时,前院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夹杂着女孩子的说话声和管家的吆喝。我和王小竹对视一眼,默契地猫着腰,溜到通往前院的月亮门后探头张望。
只见院子里整整齐齐站着二十多个年龄相仿的小女孩,个个穿着整洁鲜亮的新衣裳,有的还戴着绢花。秦铁山那魁梧的身影杵在中间,像座铁塔,正背着手,板着脸,挨个查看那些女孩的手掌(大概是在看是否粗糙能干粗活?),场面颇为严肃。
“这是在干嘛?”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匆匆路过的小厮阿福。
阿福见是我,忙躬身:“回少爷,老爷说您年纪渐长,身边该有个贴身伺候、知冷知热的丫鬟了。这不,正给您挑选呢。”
贴身丫鬟?选侍女?
我眼珠滴溜溜一转,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二话不说,拉起还有些懵懂的王小竹就往人群里钻:“快!小竹,你也站进去!”
“啊?我?不…不行不行!”王小竹像被烫到一样,拼命往后缩,小脸煞白,“我…我没有新衣裳…我…”她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还打着小补丁的旧裙子,自卑感几乎要溢出来。
“要的就是你这个…呃…朴素劲儿!”我差点又说出“穷酸样”,赶紧改口,“真实!懂吗?真实最重要!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强多了!”说着,我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擦鼻涕的手帕(还好是干净的),往她小脸蛋上胡乱抹了两把,蹭上点灰尘,“嗯!这样更有劳动人民的本色了!完美!”不由分说,我用力把她推进了队伍末尾。
王小竹踉跄着站定,脸上还残留着被我抹上去的灰痕,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状态。
我则大摇大摆地走到秦铁山身边,一屁股坐在特意给我准备的小太师椅上,努力摆出少主的架势,小短腿还够不着地,悬空晃悠着。
“哟,儿子来啦!”秦铁山看见我,那张严肃的脸立刻笑开了花,蒲扇般的大手习惯性地在我脑袋上揉了一把,差点把我从椅子上揉下去,“正好!爹给你挑个手脚麻利、能照顾好你的!”
我装模作样地扫视着眼前的“候选者”。女孩们显然都经过精心打扮,粉雕玉琢。其中一个穿着粉色绸缎襦裙、梳着双丫髻的女孩格外引人注目。她似乎急于表现,竟在管家示意下,当场表演了一段剑舞。虽然招式稚嫩,但身段轻盈,倒也博得了一片喝彩。
“花架子。”我撇撇嘴,用只有我和秦铁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下盘虚浮,气息不稳。真遇到点事,跑都跑不动,还得我保护她。”
秦铁山闻言,诧异地低头看了我一眼,随即爆发出洪亮的笑声:“哈哈哈!好!不愧是我秦铁山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慧眼如炬!”他转头对管家吩咐,“把会点拳脚功夫的,都单独记下名字。”
终于轮到了排在末尾、局促不安的王小竹。她紧张得同手同脚走到秦铁山面前,差点被自己过长的裙摆绊个跟头,小脸涨得通红。
“姓名?”秦铁山看着她不合身的旧衣服和脸上的灰痕,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王…王小竹…”声音细若蚊吟,几乎要被风吹散。
“会些什么?”秦铁山的语气带着例行公事的询问。
王小竹低着头,两只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刚才表演剑舞的粉衣女孩站在旁边,见状忍不住用手帕掩着嘴,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她呀?她爹是账房先生,她大概就只会拨弄拨弄算盘珠子吧?”
这话引得周围几个女孩也跟着低笑起来。王小竹的耳朵瞬间红得像要滴血,头几乎要埋进胸口,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我心头。我“噌”地从太师椅上跳下来,叉着小腰,气鼓鼓地瞪着那些发笑的女孩:“笑什么笑!你们懂什么!”
我几步跑到旁边的案几旁,一把抓起上面用来记账的旧算盘,塞进王小竹冰凉的小手里,大声道:“小竹!让她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本事!就…就算盘!打给她们看!”
王小竹抱着那副对她来说略显沉重的算盘,茫然又无助地看着我,大眼睛里蓄满了水汽。我冲她用力眨眨眼,用眼神鼓励她:别怕!豁出去!
或许是破罐子破摔,或许是被我的信任点燃了一丝勇气。王小竹猛地吸了一口气,挺直了小小的背脊。她将算盘在身前摆正,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起来。那原本有些笨拙的手指,一碰到熟悉的算珠,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变得异常灵活!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清脆而富有韵律的算珠碰撞声如同珠落玉盘,骤然在院子里响起。她的手指在算盘上翻飞起舞,快得几乎拉出了残影。更令人惊奇的是,她一边手指如飞,一边口中清晰地背诵起《九章算术》里的口诀,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颤抖,却越来越稳定,越来越流畅:
“一归如一进,见一进成十…”
“二一添作五,逢二进成十…”
“三一三十一,三二六十二…”
“…此乃‘归除歌诀’…”
“…此谓‘约分术’也…”
随着最后一个口诀字正腔圆地落下,她的手指也停在算盘上,一个清晰的数字跃然盘上。院子里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穿着旧衣、脸上沾灰的小姑娘,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我得意地扬起小下巴,环视全场:“看见没?这才叫真功夫!算盘打得快,脑子算得清,比花拳绣腿实用多了!”
“好!好!好!”秦铁山猛地一拍大腿,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震屋瓦,“心思巧,手也巧!好丫头!就你了!以后好好伺候少爷!”他显然对王小竹展现出的“实用技能”非常满意。
王小竹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布惊呆了,惊得打了个小小的嗝,随即意识到什么,小脸瞬间红透。
我赶紧趁热打铁,指着那个粉衣女孩补充道:“爹!那个会耍剑的姐姐也留下吧!”我努力做出天真无邪的表情,“正好…正好可以给我当练拳的靶子!我保证不把她打哭!”
粉衣少女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脸色“唰”地一下变得煞白。
当天晚上,王小竹抱着一个小小的、打着补丁的包袱,被领进了我院子西侧的偏房。我特意吩咐厨房送了一碟刚出炉、香气扑鼻的桂花糕过去。
然而,当我假装路过,悄悄扒在门缝往里瞧时,却听见里面传来极力压抑的、小小的啜泣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轻轻推开门缝:“小竹?怎么了?桂花糕…不好吃吗?”
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露出王小竹红红的眼睛和鼻尖,像只委屈的小兔子。她抱着那个小包袱,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少爷…桂花糕…很好吃…谢谢少爷…可是…可是奴婢…奴婢能不能晚上回家睡?我爹…我爹他一个人在家…夜里…夜里我怕他害怕…”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充满了对父亲的依恋和担忧。
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模样,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小手轻轻捏了一下。是啊,她才多大?五岁?六岁?虽然我内里是个成年人,但这具孩童的身体,在夜深人静时,偶尔也会泛起对遥远时空里父母的思念。这种对家的眷恋,是本能。
“这样啊…”我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认真地说,“那好吧。白天你在我这儿当差,帮我整理书房、跑跑腿、打打掩护…呃,是协助学习!晚上呢,你就回家陪你爹。不过…”我故意拖长了音调,竖起一根小手指,“有个条件!”
王小竹紧张地看着我。
“每天早上!”我笑眯眯地说,“你得给我带一个你爹做的葱油饼!要刚出锅的,酥脆掉渣的那种!”
王小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您…您怎么知道我爹做的葱油饼…”
“因为…”我神秘地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家少爷我,是天才啊!”我得意地晃晃小脑袋。
王小竹终于破涕为笑,那笑容像雨后的初阳,干净又温暖。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慌忙从自己洗得发白的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块折叠整齐的手帕,双手递给我,小脸又有点泛红:“这个…这个给少爷…虽然…虽然很旧了,还有点粗糙…但是…但是洗得很干净的…”
我接过来展开。这是一方非常素净的手帕,棉布的,边角已经磨得起毛,微微泛黄,但确实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帕子的一角,用青色的线绣着几片小小的、却十分挺拔的竹叶。
“信物?”我故意逗她,促狭地看着她。
王小竹的脸“唰”地一下红成了熟透的虾子,连脖子根都染上了粉色:“才…才不是!是…是谢礼!谢谢少爷的桂花糕!”她飞快地说完,像是怕我再说什么羞人的话,“砰”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差点撞到我凑近的鼻子。
我摸着差点遭殃的鼻子,却忍不住嘿嘿傻笑起来。就在这时,脑海中那个熟悉的、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悄然响起:
【王小竹好感度提升!当前好感度:15/100(友善)】
【新任务发布:授人以渔】
【任务内容:在三个月内,引导王小竹掌握基础武学入门(包含基础吐纳、桩功、一套基础拳法/掌法)。】
【任务奖励:悟性+1,王小竹天赋潜力初步激发。】
我抬起头,望向窗外。深蓝的天幕上,一弯新月如钩,清辉洒满庭院。夜风带着初夏草木的清香拂过面颊。握着手中那块带着体温和皂角香气的竹叶手帕,再想到那个需要我“教导”的、算盘打得飞快又容易脸红的小丫头,一种奇异的、温暖的满足感悄然升起。
这个刀光剑影、老爹不靠谱的武侠世界…似乎,也没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