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测绘者的证言
- 命运回响:休比别想死
- 落星九霄
- 3190字
- 2025-05-31 06:38:01
“无名者之窟”的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重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胸口。
摇曳的橘黄火把在低矮的洞窟岩壁上投下跳跃、扭曲的巨大阴影,映照着人们脸上挥之不去的惊惶。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味、陈年泥土的潮腐气,以及一种更粘稠的东西——对未知的恐惧,混杂在每一次压抑的呼吸里。
凌晓像一件被遗弃的破旧工具,蜷缩在洞窟最深处一块冰冷的岩石凹陷中。一件带着霉味的粗麻布毯勉强裹着他,隔绝不了多少寒意。
胸腹间那道无形的“铁钎”随着每一次呼吸隐隐作痛,但更让他感觉被束缚的,是那些或明或暗、带着审视与不安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着他。
驱逐?死亡?在这个地狱里,不过是从一个深渊滑向另一个深渊的区别。他微微垂下头,让额前沾着血污和灰烬的碎发遮住眼睛,试图隔绝那些徒劳的喧嚣。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声音尖利,带着哭腔,她的恐惧如同实质的针,刺破了洞窟的沉闷。“昨夜那股撕裂天空的邪异感!就在他来了之后!克鲁老爹的小队…去那片焦土探查就再也没回来!他是灾星!是那些怪物派来的!”
人群一阵骚动,低语如毒蛇般在阴影中游走。怀疑、恐惧,如同瘟疫在绝望的土壤里滋生。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从通往洞窟更深处的狭窄通道传来。一个身影拨开厚重的、充当门帘的兽皮,大步走入火光范围。
是伊旺·杰尔,一个正值壮年、面容刚毅、带着风尘仆仆气息的男人。他身上的粗布衣沾满新鲜的泥土和岩屑,手上紧紧攥着一卷用处理过的兽皮制成的简陋地图和几根炭笔,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的出现让骚动稍微平息了一些。人们认得他,认得他作为聚落里最优秀测绘者的身份,也认得他那份在危险中依旧能保持冷静、做出决断的可靠。
伊旺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蜷缩的凌晓身上,眉头紧锁。他没有立刻参与指责,而是径直走到篝火旁,将手中的地图和炭笔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习惯性的精确,仿佛在放置的不是简陋的工具,而是关乎生死的砝码。
“克鲁小队的事…我很遗憾。”伊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清晰地盖过了人群的嗡嗡声。“但他们的失联,与这个人无关。”他指向凌晓,语气斩钉截铁。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连抱着婴儿的妇人也停止了哭泣,惊愕地看着他。
“昨夜的能量波动,”伊旺拿起一根炭笔,在展开的兽皮地图上快速勾勒出几条交叉的、代表能量流动的线条,动作娴熟而精准,“源头在东南37.5度,距离我们这里直线距离超过五十公里。强度、频率、衰减曲线……”。
他用笔尖点着地图上的几个标记点,“与‘森精种第七术式阵列’进行高强度魔力测试时逸散的冲击波特征高度吻合。这种规模的测试,通常伴随着外围警戒部队的活跃。波动传导到这里,不可能造成‘撕裂天空’的异象。至于笼罩我们的‘邪异感’……”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地扫过一张张惊惶的脸,“头顶是天翼种的狩猎场,脚下可能埋着地精种的炸弹,空气里飘着上位种族战争残留的灰烬和精灵回廊的狂躁余波——在这种地方,什么感觉才算‘正常’?”
他的分析冷静、专业,带着测绘者特有的、用数据和轨迹说话的权威感。人群中的恐惧被一种茫然的困惑所取代。抱着婴儿的妇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至于克鲁小队,”伊旺的语气沉重下来,他指向地图边缘一片用醒目的红色斜线标记的区域,“他们偏离了预定侦查路线,进入了这里——‘死亡回廊’。未净化的区域,高阶妖魔种活动的概率……超过百分之八十。”他的声音带着沉痛,但更多的是对事实的陈述。他将克鲁小队最后报告的位置坐标在地图上精确地标注出来,一个刺眼的红点落在“死亡回廊”的标记区内。
洞窟里只剩下油脂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永无止境的毁灭低鸣。伊旺的测绘证据和分析,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部分因恐惧而燃起的盲目之火。
里克站在人群边缘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岩壁,赤红的眼瞳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异常沉静。
他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伊旺发挥他作为测绘者和分析者的作用,如同一个精密的部件在运转。直到伊旺的分析告一段落,人群的情绪被暂时压制,他才从阴影中走出,站到光圈边缘。
他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而是直接落在蜷缩着的凌晓身上。他走过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多余的温情。他蹲下身,伸出那只骨节分明、同样沾满污垢的手,猛地掀开了凌晓身上那层粗糙的麻布毯。
凌晓的身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众人复杂的目光下。破烂衣物下,胸腹间那道贯穿性的狰狞伤口虽然被简单处理过,缠着染血的粗布,但依旧触目惊心。
更让人心悸的是他此刻的状态——脸色是一种失血的灰败,嘴唇干裂,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仿佛来自肺腑深处的抽气声。
他闭着眼,但眼皮下的眼球却在剧烈地、无规律地颤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正沉沦在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
“看看他。”里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看看这具身体承受了什么。看看这伤,这状态。”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凌晓因痛苦而无意识攥紧、指节发白的手上,那手背上还残留着被高温燎过的水泡和擦伤。
“他从那片焦土里爬了出来,在那种地方活了下来。”里克站起身,重新面对人群,声音里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要么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足以在绝境中保命的‘价值’,要么…就是运气好到足以成为我们掷骰时一个意外的、值得保留的筹码。”他顿了顿,赤瞳中燃烧着冰冷的余烬。“在这片炼狱里,任何一点可能性,哪怕它看起来像个谜团,也比坐以待毙强。”
伊旺站在地图旁,看着里克,又看看凌晓,眉头紧锁,但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怀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峻的审视和基于生存本能的权衡。他没有再提出反对。
作为测绘者,他深知数据的重要性,也明白在未知的威胁面前,一个能在绝境生还的个体,其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需要被记录和分析的变量。
抱着婴儿的妇人颓然坐倒在地,将脸埋在孩子的襁褓里,肩膀无声地耸动。其他人也沉默着,眼中的恐惧并未消失,却被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生存”的麻木所覆盖。
驱逐的危机,暂时平息于伊旺的专业分析和里克的冷酷权衡之下。
人群带着复杂的情绪散去,洞窟深处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凌晓压抑的呼吸。伊旺没有离开,他走到自己的地图旁,拿起炭笔,眉头紧锁地在地图上快速添加着新的标记和线条,仿佛要将刚才发生的一切也纳入测绘的范围。
里克走到篝火旁,拿起一根前端烧得焦黑的木棍,拨弄着火堆,让火焰重新旺盛起来。跳跃的火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感觉如何?”他头也不回地问,声音平淡无波。
阴影里,凌晓的身体似乎又蜷缩得更紧了一些,半晌,才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死不了。”
里克拨火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很好。”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死不了’,就是最大的价值。尤其是在…我们马上需要它的时候。”
凌晓的眼皮猛地颤动了一下,但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应。只有那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呼吸声,在洞窟深处,与篝火的噼啪声、洞外的毁灭轰鸣,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挽歌。
就在这时,一直专注于地图的伊旺猛地抬起头,他的脸色在火光照耀下显得异常凝重。他快步走到里克身边,将手中的地图递过去,手指用力点在地图上刚刚被他用密集虚线标出的一片区域边缘,离“无名者之窟”的标记点非常近。
“里克,”伊旺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测绘者发现致命威胁时的紧迫感,“‘天眼’在移动。高频扫描轨迹…覆盖过来了!范围…正好包括我们这里!”他在地图上快速画出一条弧形的、代表扫描路径的虚线,那路径如同死神的镰刀,正缓缓划过代表他们藏身之地的标记。
洞窟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连凌晓那压抑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里克的赤瞳骤然收缩,如同捕捉到猎物的鹰隼,锐利的光芒瞬间锁定在那条致命的弧线上。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洞窟的阴影,仿佛能直接看到外面那片污浊、被无形罗网笼罩的天空。他没有看凌晓,但冰冷的命令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破了洞窟最后的寂静:
“天翼种的侦查网…覆盖过来了。准备‘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