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春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一节课上完，苏晚晴下课就被洪子城叫了过去。等她出了教室，再想找冯春的时候，发现已经不见人影。
倒是宿舍三女还站在外面等她。
看苏晚晴四处张望，高文慧打趣道，“找什么呢，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张明洁立刻跟上，“我知道，这魂儿肯定是跟着冯春跑了吧？”
唯独肖静还正经一些，“他说他中午有事儿，就先走了。”
冯春确实是有事。
今天人民文学编辑部搞了个作家交流会，邀请了不少知名作家过来谈创作交流，祝伟几天前就专门跑来跟他约好了时间。
鉴于地点定在了燕京展览馆，冯春蹭完课过去也正好不耽误。
到了展览馆，冯春远远地就看到在门口等待自己的祝伟。
“你可真是沉得住气啊！”祝伟拍拍他的肩膀，“走！就等你啦！”
俩人绕到展览馆的一间会议室里，此时摆放着十几把椅子，除了颜文井、王濛等几位人民文学的编委，就是各种不认识的作家，所有人都在闲聊，现场气氛看起来颇为轻松。
冯春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看着这个腆着脸凑过来的西装青年，一脸无语，“高昌志？你怎么也在这儿？”
高昌志嘿嘿一笑，挠挠头，“嗨呀师父，本来今天这个会是我爸来的，结果他临时有事儿，就便宜我了！”
“你爸？”冯春有些意外。
高昌志点点头，看看转身忙碌的祝伟。
“我爸虽然是个芝麻官儿，但是倒不影响他还是个作家，不过他的写的东西，根本没资格来参加这种会……”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捂住嘴，“这帮人不光捧好作品，也捧臭脚。”
冯春讽刺道，“他们是捧臭脚，那你是什么？”
“那我不管，反正我爹有脚气我没有！”高昌志骂起自己亲爹来似乎格外高兴。
俩人聊了几句，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凑了过来。
“您好，您是春风？”
冯春看着她点点头，“是我，您是？”
对面笑了，伸出手来，“我是张德宁！燕京文学的编辑！早就想见见您了！”
俩人握握手，张德宁递过一张名片，套起近乎，“春风老师，以后有作品也可以考虑考虑我们燕京文学嘛！我们虽然发行量不如人民文学、期刊影响力也低一些，但是我们稿酬还是有诚意的，而且我们允许预支稿费……”
冯春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亲和力拉满。
“我会考虑的。”
有了张德宁打头阵，没一会儿，好几个编辑都过来跟冯春招呼一遍。
不一会儿，活动正式开始。
这种非正式的活动更多是一种作家与编辑的行业交流探讨。
大家聊的并不是创作方面的问题，更多谈论的是时事风向，作品如何发挥影响，属于树立规范的讨论。
冯春跟多数人都不认识，大多数时间都是静静倾听。
哪怕现场提到“文化寻根”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立刻都看向了他，也基本都是几个资深编辑和评论家发言，冯春并没有插话。
一场接近九十分钟的讨论，高昌志在旁边呵欠连天，明显对文学的兴趣还没有会后的饭局大。
到了中午时分，人民文学的编辑们领着作家们拐弯去了展览馆一侧的“老莫”，这大概就是这场活动的点睛之笔了。
长久以来，燕京人对一个说法深信不疑：除了大会堂和燕京饭店的金色大厅，恐怕再也找不出跟“老莫”这样宽敞华美的地方。
而前两者注定又不是普通市民经常消费的地方，所以老莫注定与众不同。
燕京人口中的“老莫”就是莫斯科餐厅，这个位于燕京展览馆的俄式餐厅，是燕京人在最近几十年对西餐的集体回忆，俄式的罐焖牛肉、红菜汤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心头好。
众人走进老莫，七米高的房顶上绽放着一朵朵雪花装饰，一派属于北国的宁静氛围。
宽敞的大厅里，四根雕镂精美的铜柱格外引人瞩目，绿色花纹的大理石墙壁、铺着雪白台布的餐桌……
拉开凳子坐在其中，直到此时，似乎作家们才终于放松下来，愿意聊一些别的。
冯春听着旁边桌上作家们高谈阔论、挥洒自如的样子，很明白那种才是真实的自己。
坐在旁边的高昌志则是对冯春依旧殷勤有加。
此刻跟冯春坐在一桌的还有祝伟和王濛，本来陪在冯春旁边的应该是另外一名叫何其志的编辑，哪知王濛临时过来换了座位。
“你是叫冯春？对吧？”王濛看着冯春一脸欣赏。
“乐黛云跟我夸过你几次，意识流的练习作品写得也很不错，怎么样，谈谈对现代派的看法？”
冯春心说好家伙，一上来就是送命题。
八十年代初，文学界关于如何定义西方现代派和是否应该学习现代派文学方面有很多争论，其中支持者如王濛、章广年，认为学习现代派，就像学习马尔克斯一样，主要就是学习创作思路、学习技巧，是作为技术的探讨。
而反对者则认为这个问题“涉及到我们的文学是走现代派道路还是走现实主义道路的问题”。
学者们斗起来，一点不比其他层级的争斗弱。
当前世的冯春真正了解到这段历史的时候，已经是两千年了。
不过回到此时此刻的节点，想想下半年的“清除污染”，他还是很谨慎地说道，“我当然明白您提倡的是技术的文学，大家看似争论，实际各说各话。”
“所以在我看来，最好的办法，还是改名字。”
“改名字？”王濛有些意外，“你说的改名字，是什么意思？”
“现代派仨字儿容易让人往不好的方向联想，那就换个名字嘛，不就好起来了？”
王濛听着冯春看似玩笑的话语，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咀嚼其中的可能性。
“那你觉得叫什么好？”
ps：金色大厅那个，就是隋坡探店去的“国宴宴会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