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评今日来书铺,是因掌柜使人到他家,说收到了颜真卿的手书。
曹评没什么爱好,独好文史与楷书,尤好应方。
往日里都是派家人去取,只是近日汴梁多雨,难得有几个好晴天。
在家里憋闷的有些厌倦,便亲自来取。
曹评趴在桌上心情激动。
“好,好啊,真漂亮!”
这字颇有颜体风骨,端正大气,这句更妙,今日方知我是我,妙极了!
唯一不美,是这纸张太过普通,配不上这字句。
当今官家擅长飞白体,曲意逢迎之下,擅长颜体之人颇稀有。
卫去疾穿越前工作清闲,平日多与领导喝茶写字。
领导尤好颜体,自然顺水推舟,练得一手好字。
曹评欣赏半天,这才抬头看向卫去疾,激动道:“兄弟这句妙极了,在下曹评,不知出处为何?”
喜欢颜体和阳明先生的人,定是好人,这人颇有眼光。
卫去疾拱手笑道:“在下卫去疾,曹兄廖赞了,这句是旧时在一残破古籍上所见,曹兄勿怪,当时太过年少,只记得这一句。”
卫去疾可没那么大脸,不敢抄了阳明先生的心学。
“可惜,可惜...”
掌柜颇有眼色,见到曹评如此神态,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卫去疾见状,连忙开口:“掌柜的,这字可行。”
掌柜的脸色有些怪异,看了看曹评,这才说道:“小郎君这字极好,一纸十文,不知可好?”
卫去疾有些萎靡,兴致少了不少,只是本来也没指望能靠这个挣大钱,开口道:“好的,多谢掌柜了,书我可否自行挑选?”
掌柜的连忙说道:“没问题。”
这小郎君也不知道是哪里出来的,字写的漂亮,文风也妙,就是这见识,实在有些浅薄。
曹评可是真定曹家的嫡系,在大宋若得罪了官家基本无事,了不起去沙门岛钓鱼。
可若是得罪了曹高两家,定叫你生死两难。
“卫兄,字写得如此漂亮,这句子我也从未闻过,可见才学超人,何不去科举,来这里抄书,岂不浪费年华。”
卫去疾听见这话,不经意间翻了个白眼,何不食肉糜啊!
“曹兄,我家境贫寒,还有个弟弟要照顾,人生在世哪里来的那么多自在,自得想个活路不是。”
曹评不禁哑然一笑,“是了,是我狭隘了,不如我来出钱供养你,待卫兄东华门外唱名后,再来还我。”
卫去疾听到这话不免有些不高兴,“多谢了,我还是自食其力为好。”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卫去疾虽比不上君子,可也自有傲气。
说完便不再理会,径直走到掌柜面前。
“掌柜,我先抄宋刑统。”
掌柜连忙说好,让伙计去取。
按照惯例,是该留些钱财当押金的,不过还是算了吧。
伙计把东西装在包袱里递了过来。
卫去疾接过包袱,拱手告辞,拉着去病走了。
曹评看着两人出去,有些愣神,这少年好是傲气。
旁边的侍从开口说道:“郎君,我带人把他请回来。”
说完便要出门,曹评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连忙跟了出去。
去病趴在卫去疾肩膀上,小声说道:“哥哥,那人跟了上来。”
卫去疾早就察觉到了,也不在意,“不管他,去病,哥哥给你买肉,晚上我们吃点好的。”
去病顿时乐了出来,在小孩子眼里,恐怕没有什么比吃的更能让人愉悦了。
卫去疾买了一堆吃的,兜里的钱财也快要花的差不多了。
还好,等把宋刑统看完,就知道怎么挣钱了。
这没有钱的日子,是万万过不下了。
卫去疾心中有个小愿望,他是做不成衙内了。
只能努努力,让去病当个小衙内,替他过过瘾。
想象着去病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帮豪奴,架鹰走犬。
啧啧,简直了。
要努力呀!
曹评带着侍从就跟在两人身后,既不靠近,亦不远离。
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去病的手里也抱着个荷叶包,时不时的看向手里,生怕东西丢了。
荷叶里是炸鹌鹑,路过小摊的时候,去病眼睛都快掉进人锅里,卫去疾便买了两只来尝尝。
记忆里只有卫方生意好时才会买一只,分给两人,可鹌鹑实在是小,
两人分着只能勉强吃个滋味儿。
卫去疾每次便只吃一只腿,便推脱说不喜欢。
鹌鹑实在没什么肉,只是被炸过,有油脂的香气,价钱也不贵,三文一只。
回到家,卫去疾将东西放进正屋。
去病太小了,自己很难爬上凳子。
卫去疾把他抱上凳子,扒开荷叶,“去病,哥哥去做饭,鹌鹑不要多吃,一会儿吃好吃的。”
去病乖巧的点头,可眼睛一直盯着桌面。
卫去疾摸了摸去病的头,笑了笑,走了出去。
买了十斤猪肉,这是他在肉铺唯数不多买得起的。
一斤不过三十文钱,只是比粮食贵些。
至于羊肉之类,一斤便要八百文,简直看也看不起。
这时候的猪圈往往是和厕所建在一起的,也称得上是所长了。
可贫贱人家又哪有那么多选择呢!
特意选了半天,屠户都有些不耐烦了,才买了这块气味小的。
肉放不了几天,想了想又切了大半,门外还有两个大汉呢,估摸不够吃。
烧了些开水,见两人还没进来,卫去疾便走了出去。
曹评皱着眉头,捂着口鼻,打量着四周,虽说从小在汴梁长大,可这外城胡同确实极少来。
道路狭窄,堵满了东西,地上还有污水,空气里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着实难闻。
“进来坐坐吧。”
曹评寻声抬头,便看到卫去疾站在门后,笑了笑。
正要说话,就见卫去疾转身回去了,连忙跟了进去。
曹评进了正屋坐在凳子上,这一切对他而言颇为新奇。
他从未到过如此简陋的屋子,只怕曹府里的狗窝都要比这里要奢华些。
卫去疾倒了三杯热水放到桌上,没好气的道:“条件艰苦,难为曹兄了。”
卫去疾其实知道这曹评家世显赫,不能轻易得罪。
只是忍了大半辈子,这重生而活,年岁小了,脾气却大了,不想再过以前那般日子了。
曹评刚要开口,卫去疾却转身离去,只觉得一阵尴尬,坐立不安。
去病用手拆开鹌鹑,细细的吃着,抬头看了看曹评,想了想,有些心痛的将荷叶推了过去。
曹评笑了笑,也不嫌弃,顺手拿起鹌鹑啃了起来。
一大一小两人谁也没说话,就静静的,嗦着两只小鹌鹑。
汴梁人也不知为何,无论贫富,都喜吃这鹌鹑。
过了大半个时辰,卫去疾做好了饭菜,端了上来。
红烧肉,排骨萝卜汤,清炒白菜,炒茭白,还有一大盆炊饼,标准的三菜一汤,工作餐标准。
家里只有三副碗筷,便又在厨房削了副筷子,顺手拿了个大盆。
侍从接到筷子时,还有些诧异,只是他不敢与曹评一桌,口不顺心道:“小郎君,我不饿的。”
卫去疾没好气的看了眼两人,也不说话,只是将大盆里装了些菜,又盖上两个炊饼,递了过去。
“拿着。”
侍从低头接过,轻声道:“谢谢,小郎君。”
走出屋子,蹲在外面。
卫去疾坐在凳子上,不停替去病夹菜,去病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曹评看到这一幕,笑着道:“卫兄这幼弟可真乖巧,不像我弟。”
卫去疾听到这话不由一喜,手上动作不停道:“哦?曹兄,也有弟弟,有机会一起来玩。”
“好说,好说。”
曹评瞧着桌上的菜色,略微有些惊讶,暗想到,想不到卫兄不仅字好,这手艺看起来也不错。
夹起一筷红烧肉,眼睛一亮。
这肉,香!
只是吃不出来是什么肉。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所有盘子都变得光秃秃的,被曹评和去病用炊饼沾的一滴不剩。
卫去疾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这一大一小吃饭的架势还真像。
那侍从吃完就站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指望着能再填一些,一口也行啊。
可惜,他主子没给他机会。
曹评看着空盘,放下筷子,端起杯子轻呷一口,一脸满足,“卫兄,这手艺真是了得,想来古之易牙也不过如此了。”
“易牙可比不上我,饭也吃了,该走了吧,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连茶水也没一杯。”
“卫兄,我姓曹。”
“姓曹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大宋只有我一家曹,了不起!”
“我知你是真定曹,那又如何?我又不求你办事。”
曹评有些错愕,是了,那又如何呢?
当下不免有些失落,落寞起身,径直走了出去,连招呼也忘了打。
卫去疾看着曹评有些萧瑟的背影,开口道:“下次买些菜再来,我家可养不起两个大肚汉,想喝茶自己带,热水免费!”
曹评不由一喜,转身连忙开口:“是的,下次我一定带,一定带,卫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