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东向县的气温已经降至零下,在这种温度下举办婚礼需要莫大的勇气。
县东的一个小酒店里也举办着一场婚礼,婚礼现场布置的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有点寒酸,好在司礼很会带动气氛,让婚礼才显的十分热闹。
林月坐在婚礼现场不知所措,因为这场婚礼的主角是她的母亲,她这个大号的“拖油瓶”在这里显的十分多余。
她旁边的两桌酒席上坐满了满脸横肉的大汉,有几个手臂上还露出了纹身,让林月不禁感到害怕。
参加婚礼的人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过六桌人。
她母亲娘家的亲戚没有一人愿意出席,毕竟母亲和他们相处的并不好。
也正因如此,林月在这婚礼上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婚礼现场的“大号拖油瓶”并非只有她一个,她以后的哥哥也参加了这场婚礼。
李子韬,林月记得是这个名字。
李子韬染着一头扎眼的黄毛,耳朵上挂着造型夸张的银色耳钉,身上的衣服更是皱巴巴,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颜色也说不出的诡异。
这活脱脱就是县城网吧门口那些三五成群的“精神小伙”。
林月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刚从哪个通宵的网吧出来,被临时抓来凑的数。
母亲提起李子韬时,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羡慕。
她说林月的这位继兄在城里工作,每个月都能给家里寄钱,十分有出息。
林月当时没作声,此刻看着真人,心里那点仅存的幻想也跟着酒店劣质音响的嘈杂声一同破灭了。
就这?
或许在母亲那辈人眼里,只要能寄钱回家,就是天大的出息了。
李子韬对台上的婚礼仪式全无兴趣,新郎新娘交换戒指时他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就算司仪声嘶力竭地煽情,他也只是木然地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又嫌弃似的放下。
那神情,不像来参加父亲的婚礼,倒像是被强拉来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蹩脚戏剧。
林月有些纳闷,李子韬为什么可以表现的如此淡定,他对自己父亲的再婚就没有一丝的反感吗?
难道是因为他内心比自己坚强,亦或者是因为他已经离家独立,心态上和自己有所不同?
林月默默观察着,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她凑近了些,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果然,那双眼睛下方,挂着两个硕大无比的黑眼圈,浓得像是用烟熏过一般。
眼窝深陷,眼神空洞,没有焦点,也没有丝毫光彩。
对了,就是这个!
林月心中一动,仿佛找到了答案。
他不是不在乎,他是太在乎,在乎到伤心,伤心到麻木,所以才表现得如此平静。
那空洞的眼神,不是冷漠,是哀莫大于心死。
一种同病相怜的理解,悄然在她心底升起。
就在林月暗自感慨,并为自己这份洞察力而沾沾自喜时——
「呼噜——」
一声惊天动地的鼾声,毫无预兆地从李子韬的方向炸开。
邻桌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闻声齐刷刷地扭过头,目光如探照灯般射向李子韬。
其中长的最五大三粗的那个人,筷子举在半空中,颇为不悦的瞅了眼李子韬,似乎是被这声呼噜搅了兴致。
林月目瞪口呆的看到李子韬歪着脑袋瘫睡在椅子上,嘴巴张得可以放下去一个婚宴上的芝麻球,口水顺着嘴角淌下,在他那件不知多久没洗的衣服上留下了一小滩深色的痕迹。
那睡相,与她班上最后一排那些上课打瞌睡的男生,如出一辙。
所以他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并不是因为伤心到麻木,只是单纯的困到不行了而已。
林月感觉自己脸颊有些发烫,刚才那些自以为是的分析和感慨,此刻显得极为可笑。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带着几分无奈与几分释然,还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啼笑皆非。
她这位继兄是真的心大,或者,只是单纯的没心没肺。
婚礼现场喜庆的氛围让林月愈发难受,别人笑的越欢乐,她的心情就越沉重。
若不是母亲一再央求,她也不想参加这场让压抑至极的婚礼。
眼看婚礼就要步敬酒环节,为了不让那时的场面难堪,林月决定暂时避开一下。
从酒店向东走,过了两条街就是林月所上的高中,也是她马上就要离开的地方。
林月站在铁门外面望着教学楼三楼最右边的教室,她在这间教室度过了两年半的时光,当时只觉得读书辛苦,现在回想起来却满是幸福。
「林月!」
一个略带沙哑却穿透力十足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林月浑身一僵,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下意识想逃跑,可对方的手却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
「总算找到你了!」
女子的声音充满了怨气,林月低着头不敢和她对视,只能小说的说:
「王老师好……」
抓住林月的女子名为王桂芬,现年已经接近五十岁,是她高中的教务主任。
至于她为何会如此的生气,林月心里清楚是什么原因。
王桂芬王桂芬眉头紧锁,她紧紧的抓住林月,生怕她挣脱跑掉。
「林月,你告诉老师,你是真的不想继续上学了吗?」
林月的心里泛起阵阵苦涩,几天前她去学校办理退学手续,班主任也是这样痛心疾首地问她。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是的,我已经想好了。」
王桂芬盯着她,眼神复杂。王桂芬在这座贫困的小县城里教书育人三十年,她见过太多中途退学的孩子。
这些中途退学的孩子中,有的是迫于家庭压力,有的则是真心厌倦学习,而林月显然是前者。
王桂芬重重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林月,以你的成绩,努力考个好大学,跳出这个小县城,不是没有希望。」
她拉着林月,走到路边稍微避风的墙角。
「你跟我说实话,是你妈逼着你退学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