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为乡愿

学宫是官方教育场所,明伦堂内士子需保持双膝着地、臀部落于脚跟的标准跪坐姿势。

也就是正襟危坐式,体现“身正心诚”的儒家理念。

不过这原身没有跪坐过,他自穿过来也是坐的椅子,如今保持这个姿势,只觉得浑身不适。

而且还要脊背挺直,肩部放松,双手自然垂放于膝上或交叠于腹前。

不过如今教谕不在,士子们却也是三两在一起闲聊。

如今场上只有二十余人,相识之人则是互相攀谈,独独只有景申一人枯坐。

“这新来的教谕可不一般,清而近于刻,我等将来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难不成会要求我等三两日,就来听学不成?”

“这也未尝不可能啊!”

清而近于刻的意思是,指这个人清廉走向极端,会苛待他人。

身旁的一士子像是刚刚发现了景申的存在,疑惑的问道:“这位兄台有一些陌生,可是新进学子?”

毕竟景申的样貌看起来,就十分的年轻。

“在下闻泰,乃是绍文四年中的秀才!”

景申自然不可能顶用其父的名字,在场若是有人认识,那不是相当于自曝身份吗?

他想了想道:“在下唐寅,乃是绍文七年的秀才,见过师兄!”

闻泰看着景申,在他的心中想着这位唐兄当真年轻,将来定然前途不可限量啊!

科举越年轻就意味着潜力越大,而且思想不至于太过僵化,高中的可能就越大。

而就在他们攀谈之际,高台之上随着一位胥吏的高喊:

“教谕到!”

随着声音落下,在场的士子齐齐起身。

皆是躬身作揖道:“学生,见过老师!”

景申的身高在人群之中,算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了。

微微抬眼便看清了这位教谕,身穿绿色官袍,胸口是黄鹂补子,身姿如松柏矗立。

面相冷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严师。

目光扫视众人的时候,灼灼似炬。

“诸位落座吧!”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在场诸多学子又齐齐的坐下,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越矩失礼。

“某姓王名海峰,字汝贤永平四年中举,然三试春闱不第,遂以举人谒选,领学明良县教谕之职。”

听着这位新来的教谕自我介绍,毫无架子,听起来也并不是那种严苛之辈。

顿时士子们就有一些松懈下来,不过王海峰却手指向身后明伦堂的匾额。

声若洪钟:“某既掌一邑之教,当以“师道”为纲。自今日始,吾与诸生共守《教约》一曰“修身以德”——凡士子当以“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为绳墨,不读腐儒空谈之文,不作阿谀颂德之句……”

“二曰立身以骨,见官揖而不屈,非为傲上,实为士大夫为天下脊梁!”

声音陡然转厉:“尔等若以举业为敲门砖,以逢迎为青云梯,则此刻便可卷铺归田!某平生最恨乡愿之辈——面颂圣贤而心怀苟且,口称仁义而手攫私利。”

底下的士子当真是一时间心神被摄,年长一些的面露尴尬,年轻一些的则是一脸激动。

实在是年长者多年不中,早就失去了当初报国救民之心。

而年轻士子,则还熄了那拳拳报国之心。

景申只觉得如眼前这位王教谕,未来在官场上,一定走得不会太过顺遂。

官场讲的是和光同尘,他这样过于执拗了一些,而且腰板实在太直了。

旁人得了教谕一职,要么是想着法子去捞钱。

有一些道德底线的,则是选择直接躺平。

可是王海峰却是言行合一的人,看着底下士子们的目光。

有人目光激动热烈,眼里满是钦佩。

有人则是躲躲闪闪,与之对视时低下了头。

“今日与诸生乃是第一次见面,作为老师,当然是需要考教学业如何了?”

“以克己复礼为题,诸位何解?”

说着竟然不给众人思考的时间,直接指向前列的一名年长的士子。

瞧着就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明明刚刚而立之年,看着却比寻常人老上十多岁。

见自己被点了,他起身躬身作揖道:“学生方磊……”

他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王海峰挥手打断了。

说道:“我不是来听你与我介绍来历的,此题该作何解?”

方磊额头冷汗涔涔,被突如其来的这番话怔在原地。

口中不断重复着:“学生,学生……”

王海峰一脸失望,却是又指向前列的一名年轻士子。

薛礼见自己被点了名,自然是眉开眼笑。

就像是准备很久的学生,被老师点了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起身先是做了学生礼,说道:“老师,学生薛礼以克己者,克制自身也;复礼者,遵循礼制也破题!”

“人若能克制欲望,恢复礼法,便可称仁,今人若能效法古礼,则君臣父子各安其位……”

王海峰不置可否,却不作任何点评。

然后又伸手指向了其身侧一人,道:“你来答!”

克己复礼乃是十分常见的论题了,没有给在场士子时间,考验就是在场众人的功底。

薛礼微微皱眉,原以为自己能够得到教谕的赞赏,可是却没有任何回应。

“学生答欲望如洪水,需以礼法为堤坝。譬如贪财者,当思“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有人心有腹稿脱口而出,有人则是磕磕巴巴讷讷难言。

王海峰依旧是那副冷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直到在场众人已然是站起了大半。

于有甲不知何时来到了陈仓身边,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说道:“我可真挺好奇,若是那个姓景的草包被点了名,他会如何作答?”

“他会不会问教谕,何为克己复礼啊,哈哈!”

陈仓的脸早就已然成猪肝色,心里也是如擂鼓一样。

他心中明白,这论题虽然比较常见,想要破题并不难。

若是他来答,虽说难以做出秀才水准的回答,但是却能够给出一份答卷。

只是在教谕眼底下,他可不敢给对方任何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