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局中局

楚轻璇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猛地坐起,后颈传来一阵刺痛。手指下意识摸向腰间——玉佩还在,但里面的绢布不见了。窗外传来小桃和碧竹的说话声,似乎没人知道她昨夜偷偷出府又受伤而归。

“小姐醒了吗?侯爷让您去正厅用早膳。”小桃推门进来,看到楚轻璇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您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事,做了个噩梦。”楚轻璇强撑着起身,“帮我梳妆吧,记得用些胭脂遮一遮。”

铜镜中,她后颈有一道明显的淤青。昨夜那双龙纹靴的主人是谁?取走绢布又将她送回侯府,到底有什么目的?

正厅里,镇北侯楚毅正在看边关军报,继母徐氏殷勤地布菜。楚轻璇注意到父亲手边放着一封烫金请帖——是徐家老爷子六十大寿的邀请函。

“璇儿来了。”楚毅抬头,目光在女儿脸上停留片刻,“听说你昨日在宫中落水了?”

“是女儿不小心。”楚轻璇乖巧地坐下,余光扫到徐氏嘴角得逞的笑意。

“五殿下派人送了补品来。”楚毅推过一个锦盒,“你回头写个谢帖。”

徐氏立刻接话:“侯爷,妾身想着璇儿也到议亲年纪了,五殿下这般殷勤...”

“朝堂之事,妇道人家少插嘴。”楚毅冷声打断,却看了楚轻璇一眼,“璇儿,你怎么想?”

楚轻璇夹起一块翡翠糕,状似无意道:“五殿下仁厚,对各家贵女都关怀备至。昨日苏小姐咳嗽两声,殿下还特意命人取了斗篷呢。”

楚毅眉头微松,徐氏却急了:“那怎么一样!我们璇儿可是侯府嫡女!”

“母亲说得是。”楚轻璇突然放下筷子,“对了,昨日我在慈安堂听说徐外公大寿要办流水席?真真是大手笔,据说光南海珍珠就买了十斛做装饰?”

楚毅手中的筷子一顿。徐家虽为商贾,但如此铺张...

“胡说什么!”徐氏脸色大变,“哪来的十斛珍珠?”

“不是吗?”楚轻璇满脸天真,“那可能是我听错了。不过徐外公寿宴请了京城大半权贵,连几位皇子都送了贺礼,想必花费不小。父亲,我们送什么礼好?”

楚毅面色已经沉了下来。徐家一个商贾,凭什么能请动皇子?联想到近日徐氏频繁往娘家跑,还多次替徐家向他讨要边关特产...

“侯爷,您别听璇儿瞎说!”徐氏慌忙解释,“我父亲只是小办...”

“小办?”楚轻璇眨眨眼,“可账房刘先生说母亲支了三千两银子添妆呢。”

“砰!”楚毅拍案而起,“徐氏!你竟敢动用军饷贴补娘家?”

徐氏面如土色:“侯爷明鉴!那、那是妾身的私房钱...”

楚轻璇低头喝粥,掩去嘴角一丝冷笑。那三千两确实是徐氏的私房钱,但来源嘛...今早她让小桃特意去查过,徐氏偷偷变卖了库房里皇上赏赐的御瓷。

果然,楚毅怒极反笑:“好一个私房钱!来人,去库房清点御赐之物!”

徐氏瘫软在地。楚轻璇适时起身:“父亲息怒,女儿先去慈安堂施药了。”

走出正厅,她长舒一口气。这场局她布了七日——先让小桃散播徐家奢侈的谣言,再引导碧竹“偶然”发现徐氏变卖御瓷的事。父亲最恨贪腐,徐氏这次少说要禁足半年。

慈安堂外人头攒动。楚轻璇刚下马车,就听见阵阵咳嗽声。堂前横七竖八躺着数十个面色潮红的病人。

“楚小姐!”慈安堂的老大夫迎上来,“您来得正好,昨日突然多了许多发热咳嗽的病人,老朽开的方子似乎不太见效...”

楚轻璇蹲下身查看一名小童,翻开他眼皮又探了脉象,心头一紧:“这不是普通风寒,是时疫!边关出现过类似的,传染性极强。”

她立刻指挥家丁搭建隔离棚,又取出手帕浸了药汁蒙在口鼻上:“去准备生石膏、麻黄、杏仁...不,改用苦杏仁效果更好,再加一味...”

“再加一味细辛,但剂量要减半。”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楚轻璇回头,对上一双如墨的眼眸——三皇子周景珩站在药柜前,手中正称量药材。他今日未着华服,一袭靛青长衫像个普通大夫。

“殿下懂医?”楚轻璇难掩惊讶。

周景珩没回答,而是递过一张药方:“按这个煎,先救重症。”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负责诊断,一个专管配药。楚轻璇发现周景珩对药材的熟悉程度令人咋舌,连最冷门的代赭石该研磨到什么程度都一清二楚。

“殿下医术精湛。”忙完一阵后,楚轻璇真心实意道。

周景珩洗着手,头也不抬:“边关的时疫方子谁教你的?”

“军中老医正。他说这病多发于潮湿之地,所以...”

“所以加了苍术燥湿。”周景珩接话,“但京城患者多兼有内热,需加黄连。”

楚轻璇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发现周景珩右手虎口有一道陈年疤痕——那是长期握弓才会留下的。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为何会有和边关老兵一样的茧子?

日头西斜时,五皇子周景文的马车停在慈安堂前。

“楚小姐!听闻你在此施药,本宫特来看看。”周景文一身月白锦袍,与脏乱的疫区格格不入。他身后侍从抬着几个大箱子,“这些药材聊表心意。”

楚轻璇行礼谢过,余光瞥见周景珩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后堂。

“殿下仁厚。”她故意提高声音,“不知其他府上可有捐助?这次时疫来得突然...”

“太子哥哥捐了五百两,苏丞相府三百两。”周景文凑近低声道,“不过三皇兄一毛不拔,今日早朝还有人弹劾他冷血呢。”

楚轻璇暗自记下这份名单。捐得最少的苏丞相府,恰好是疫情最轻的城西...太巧了。

送走五皇子,她发现周景珩早已离去,药柜上却多了一包配好的药材,上面写着“防己黄芪汤,日服一剂,可防疫病”。

回府路上,楚轻璇的马车被人拦下。

“小姐救命之恩,柳青没齿难忘。”卖唱女跪在车前,额头磕出了血。

楚轻璇打量着她。柳青今日换了干净衣裳,但右手始终缩在袖中——那里肯定藏着利器。眼角那颗泪痣在夕阳下红得刺目。

“我身边不缺人。”楚轻璇故意道。

“柳青不要月钱!”女子抬头,眼中泪光盈盈,“只求小姐收留,我什么都能做!”

楚轻璇突然改了主意:“上来吧。”既然有人费心把眼线送到她身边,不如将计就计。

马车刚驶入侯府角门,小桃就急匆匆跑来:“小姐,侯爷发了好大的火!徐夫人被禁足了,还说要...”

“我知道。”楚轻璇打断她,转向柳青,“你跟着小桃去安置。记住,在侯府就要守侯府的规矩。”

柳青千恩万谢地跟着小桃走了。楚轻璇站在廊下,摸出腰间玉佩。绢布虽被取走,但上面残留的一丝金线显示那绝非普通织物,更像是...诏书用的缂丝。

“小姐。”柳青突然折返,“奴婢刚才在厨房帮忙,听到厨娘说...说徐夫人扬言要您好看。”

楚轻璇微微一笑:“多谢告知。”好一招打草惊蛇,这么快就开始挑拨了?

夜深人静时,楚轻璇悄悄起身,摸到柳青住的耳房窗外。透过窗缝,她看到柳青正对着一面铜镜练习表情——时而楚楚可怜,时而狠厉如刀。

果然是个训练有素的探子。

楚轻璇正要离开,却听柳青突然对着虚空说:“告诉主子,玉佩里的东西已经到手,但楚小姐似乎不知情。”停顿片刻,又道,“五殿下近日动作频繁,三殿下却...”

一只夜枭突然掠过枝头,打断了柳青的低语。楚轻璇屏息退回房中,心跳如鼓。柳青的主子是谁?五皇子还是三皇子?亦或是...另有其人?

她铺开纸张,开始记录近日观察到的各府动向。五皇子表面殷勤实则试探,三皇子看似冷漠却屡次相助,徐氏与徐家暗通款曲,太子一党对时疫异常了解...

窗外,一轮残月被乌云遮蔽。楚轻璇蘸墨写下最后一行字:“京城时疫,恐是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