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各方动向

今夜挂在天上的月亮,格外大。

月光清冷。

神都城外一个隐秘土窑。

突兀嘶嘶声在土窑外响起。

窑外值守的两名千牛卫都是精英,武功修为至少七品入门的机警之人,他们察觉异响,立刻警惕。

只听得破空声起。

一只毒蝮蛇忽从草丛窜出,直袭执勤二人之一。

毒蝮蛇速度绝然,快如闪电。

电光火石间,已咬住其中一人咽喉。

那被毒蛇袭击的千牛卫只觉得喉咙一热,一身精纯内力连发挥的余地也无,身体瞬间麻痹失力,片刻间已失去所有知觉。

他脸上还维持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是亲眼所见,难以想象此蛇毒之剧,竟能叫堂堂七品入门、千牛卫精英连声音都发不出,片刻间毒发身亡。

夜幕漆黑,一切发生的太快。

另一护卫看不清状态,正要上前。

忽而听得耳旁吹起一道寒风。

脖子一寒,眼前一黑。

待他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时,喉咙已被利刃割开,血溅如涌。

他瞪大眼睛,死不瞑目,却只能挣扎着在死前最后一瞬,瞥见一个高大黑影从身侧闲庭信步般跨进土窑。

在生命最后一刻,他脑内划过一个念头:“剑出无声,五品高手——”

他想示警。

但喉咙只能发出无力的“赫赫”声响。

冰冷的死亡包裹了他。

与此同时。

土窑内。

火把将内部照的亮堂。

照见其内各种沾血刑具令人侧目咋舌。

血腥气扑鼻。

昭示着这是一处不为人知的隐蔽刑狱。

不断响起鞭子抽打声。

每一鞭落下,便有嘶哑惨叫声响起。

惨叫逐渐衰弱,声带发颤,失去声息。

一个穿着千牛卫狠厉军官放下鞭子。

从施刑蓄水桶中捞起一瓢水,呼啦啦泼在受刑者面上。

受刑的中年男子一个激灵醒来。

他此刻鲜血淋漓,浑身上下几无一块好皮肉,喉咙只发出惨淡的虚弱抽气声。

仿佛随时会死。

施刑的千牛卫回头看向一副好似习以为常,正就着下酒菜在炭火旁喝酒的军官:“将军,犯人晕刑!”

“晕刑?再加几根钉子,把他的手脚几处要穴都给我钉上。”军官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对那受刑者厉声喝骂,“刘金,别装了!我再问一遍,名单在哪里!不说,等会用血狱功练血之法给你练血,到时血火钻心,五内焚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受刑的虚弱回声:“将军,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名单啊。”

“哼哼,这半年下来,这些刑具我都用烦了。不要以为自己多么重要,陛下的耐心是有限的!”

说着,军官站起身,手掌开始蓄发一股令人胆寒的阴毒血气,显然是在施展一种极其阴毒的掌劲:“继续耗下去只会受尽折磨,今天,老子就让你明白,死对你来说,比活着好受!”

眼看着,军官手掌就要放上受刑者手脚被钉住要穴上的钢钉,施以难以想象的酷刑。

便在这时。

火光跃动。

一道黑影毫无预兆破窗闯入。

紧接着便见一道剑光一闪而过。

只一瞬间。

两名正在给犯人加刑的千牛卫脖颈飙出两簇血箭。

血气冲天!

炭盆边,正欲要给犯人施刑的军官心中警铃大作!

全身内力鼓胀催动。

短瞬间,已然将浑身内力催到极致。

这军官实力不可谓不强横,仅是周身逸散些许奇诡劲风,便将身旁炭盆吹得毕波声响。

赤红炭火燃烧愈旺。

在军官惊恐注视下,来袭黑影飘然落地。

淡定立于军官五步距离。

军官终于看清来人。

此人身材高大,身披一身幽蓝近墨金丝暗扣的宽大衣袍,手持一柄利气暗敛、仍难掩其锋芒的幽蓝长剑,面上带着一个骇人鬼面,头戴鬼面牛角盔帽,帽额有一蛇头伸出,森森然如妖如鬼。

说来怪极。

来人神出鬼没,信手之间,一招之内已将两名千牛卫精英割喉杀死。

此刻落地在军官身前,浑身上下却竟没有一丝杀气外泄,没有一丝内力波动气息。

如果不是他就站在军官面前,军官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仅此表现,军官已知来人武功深不可测,非他能敌,他骇然至极,却还是按捺惊惧,厉声大喝:“你是什么人!”

面前高手目光幽幽,语气悠闲淡定,从容不迫:“动手吧。”

生死攸关之际,军官瞬间判断来人自视甚高,竟有意让他先出手。

这军官毕竟是大周禁军千牛卫校尉之一,六品入门,实战经验丰富。

他已知此刻乃是命搏之时,来人托大,他便毫不犹豫,先下手为强,双手诡异血气催动,腰间制式长刀凌空出鞘。

掌中诡异血气传至刀身,瞬间激生出一道数丈长的凶猛血刀之气。

在血刀之气催动下,刀气横生,土窑内所有火把、火盆剧烈爆燃,腾出数道冲天烈焰。

血刀之气凝焰,刀气威势激涨,片刻间,已成一道数十丈长、骇人至极的血焰刀光。

刀势已成,刀光透墙破土,呈千钧之势当空劈下。

军官知道,自己只有一招的机会。

所以倾尽全力,毫无保留,用出了毕生所学最凶险的一招。

血焰斩!

刀势刚猛凌厉,血焰强横直取来人面门。

然而,面对气势如此骇人的一刀。

那鬼面杀手不紧不慢,只见他手中幽蓝长剑提起,悠闲地挽了个剑花,接着好似寻常一刺,剑尖缓缓向军官前胸刺来。

这一剑殊无技巧招式可言,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是起的毫无预兆。

军官神色大变,他片息之间,骇然发觉,这平平无奇、放在寻常轻易可避的一剑,竟正正好在他刀法成势后,冲袭杀向那杀手的身形上。

他根本无从躲避!

这一剑平常至极,却又精妙至极。

这是完全看破他的刀招的破招一剑。

刀快,剑慢。

而胜负已分。

噗嗤一声。

就像军官自己欺身往杀手剑身上撞一样。

一息间,军官胸膛心脏被杀手平平无奇的一剑当心刺入,透体而出。

“呃啊——”

军官本还希冀铁布衫真气护体,怎知杀手剑刺之下,铁布衫真气一息即破,没能迟滞分毫。

而剑身夹带霸道真气已经将他心脏搅得粉碎。

他只来得及惨呼一声,便就这么死了。

静夜中传来一声轻笑。

面具杀手淡定拿出一片丝绸布片,缓缓擦拭染血剑身。

长剑归鞘。

杀手看向那在刑架上的受刑者,淡定发问:“你就是刘金?”

“正是。你是谁?”

“蝮蛇。”

杀手悠悠作答。

——

月上柳梢。

在大周改称凤阁鸾台的中书门下省值守的首席侍中、平章事——俗称首席宰相,娄师德,惊惶冲出凤阁,直奔紫微宫面见皇帝。

他到宫时,皇帝刚刚用完晚膳。

在偏殿等了片刻,女官宣告:“陛下驾到!”

娄师德心脏怦怦直跳,全身渗出一层细汗,额头更是冷汗涔涔,朝殿上俯首拜道:“陛下,甘南道八百里急报,在灵州发现突厥使团尸体,被杀死在灵州戈壁。”

殿上传来一声威严厉喝:“什么?”

娄师德微微抬头,瞥眼看向大殿皇位上身穿玄色绣龙袍,头戴镶玉金铛通天冠,面色威严,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帝,恭敬上前递呈手中塘报:“这是凤阁刚收到的塘报,请陛下过目。”

如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位已经年近七旬的女帝,脸上没有一丝苍老迹象,倒像是个三四十岁,做官身男装打扮,表情肃然冷漠,故作威严姿态而丽质难掩的娇美少妇。

女帝威严盛盛,凶名赫赫。

即便她再美貌、再显年轻。

也不会真的有人对她的皇帝威严和帝王冷酷手段有丝毫怀疑。

任何人,在她面前,都要清楚认识到。

她是皇帝,是武圣,是主宰大周千万生灵的说一不二的女皇,而绝不是一个如面容所显现的娇媚女人。

女帝接过塘报翻看:“突厥使团全部被杀,那今天在城外设帐相送的又是谁?”

“陛下,这个使团可能是冒名顶替。无怪他们来去匆匆,来神都不过几日,便请辞离去。看来他们着急要走,并非突厥境内生乱,而是要脱身离京。他们很可能就是杀害使团的凶手!”

“岂有此理!”

“还有,凤阁刚刚接到礼部回报,出城到达行帐后,突厥使团众人不等郡主移驾,托词先行。”

女帝严词加问:“这与礼不合,礼部没有挽留吗?”

“这...陛下容禀,礼部回信中说,梁王殿下做主,答应了突厥使团的恳求,说他们言辞切切,恐有急事。”

“梁王...”女帝一愣,严厉之声变得严肃,缓和,“他们回来了?”

娄师德颤声回道:“还在行帐等翌阳郡主驾临,依礼制,礼部还要护送郡主出塞......这,敢请陛下示下,此事如何处置是好?”

女帝反问:“娄阁老以为呢?”

“塘报上书,使团及我部护卫全被杀死,只怕是里应外合,内有策应、外有强援。公文上书,使团合168人,只找到167具尸体,护卫队队正李元芳失踪。”

娄师德对女帝的问题只答了一半,答非所问。

女帝忍不住眯眼:“好个逆贼!着令,左右卫各派一部人手,即刻出城,传回梁王,会合城外营帐送行护卫的千牛卫大将军桓斌,把假使团全数拿下。翌阳郡主那边,移驾之事暂停。”

“遵旨。”

娄师德正待依令行事。

忽有匆匆脚步从殿外传来:“陛下,千牛卫中郎将虎敬晖要事禀奏。城中金吾卫表奏,夜巡金吾卫在西市一胡人店里发现,翌阳郡主移驾车马及护卫,全部遇刺身亡。尸首都被藏在店内,现已交付千牛卫管控,现在就在宫门外!”

女帝古井不变的脸上终于露出讶然神色,腾得站起。

见女帝一言不发。

刚刚要走的娄师德看向急匆匆奏禀的虎敬晖:“究竟什么情况!”

“臣已派人,请翌阳郡主的父亲长乐亲王来辨认——”

虎敬晖正要说明情况。

却听女帝出声打断:“今夜当真热闹。敬晖,你的表情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事要奏陈,一并说了吧。”

虎敬晖满脸惶恐,看向娄师德。

女帝却淡定下来:“说。”

虎敬晖犹疑着,上禀:“方才属下接报,土窑失火。”

只说土窑,女帝就知道他说的是哪里,面色愈发沉下:“里面的人呢?”

“大火把人都烧成了灰,无法辨认尸体。”

女帝面色沉沉:“你认为这是意外吗?”

虎敬晖咽了口口水:“臣不敢妄言。但臣请旨,封锁城门,严查逆党!”

“你认为,现在封锁四门还来得及吗?”

女帝喜怒无形。

虎敬晖不敢作答,只讷讷道:“这...”

“哼,”女帝不知是什么意思,冷哼一声,下令,“去吧。封锁城门,严查逆党!”

“遵命!”

虎敬晖离开。

女帝看娄师德还没走,问道:“娄阁老还有何事?”

娄师德顿了顿,开口道:“陛下,恕微臣智迟,方才想到,使团多半是假,那大周与突厥和谈之事作废,值此多事之秋,请陛下下旨整备边事,以防边事再起,突厥来犯;另择一栋梁重臣,速速侦破此案。”

“卿以为谁能当此重任?”

“臣以为,本朝之中,唯斗南一人狄仁杰,可当此任。”

......

月正当空。

女帝忙完事,批完奏折,从紫微宫大殿回到后庭。

火速招来内卫大统领肖清芳:“清芳,靖安司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陛下,臣已查明。年前,江南一带有妖邪出没的传闻,靖安司副统领武崇国自请出外,带了诸多信任人手往江南道去纠察邪祟,并非袁天罡指派。”

“...武崇国去江南纠察邪祟?蠢材!朕看他是梁王诸子唯一可造之材,让他进靖安司,对他寄予厚望。不曾想竟被袁天罡这个老奸巨猾的老贼耍的团团转。离开神都,那朕要他进靖安司何用?如今倒叫袁天罡借他之手,将神都靖安司内外人手,在半年时间都换了一批人。就在朕眼皮子底下,朕竟直到今天才知道此事。”

“臣失职!”

“袁天罡老辣,在靖安司经营数十年,你和武崇国捆一块都不是他的对手。”

“陛下,臣安插靖安司的人手都被调出时,就该有所警觉,臣未能及时发现异动,实万死难辞其咎。我立刻加派人手,监控靖安司一举一动。”

“好了,虽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女帝冷下声来,“不过事已至此,袁天罡究竟想做什么已经不重要。清芳,带上你的人,去一趟靖安司,秘旨召袁天罡进宫,就说朕要他进宫面呈焚尸案。”

女帝目光淡淡。

肖清芳闻言,心下大惊,显然意识到,女帝对袁天罡疑心大盛,起了宁杀错不放过的念头。

她心中大乱,却还是勉励维持住心神:“遵旨。”说完,又警惕的问,“若他不肯?”

“以朕的名义,把他抓起来。”

肖清芳听到此话,心下悚然一惊。

她很清楚,自己只不过五品大成修为,绝不是袁天罡的对手。

要知道,在十几年前,皇帝公布武举开科,设立官方品级,裁定天下武学修为时。

站队皇帝,为天下武学定品论级的正是靖安司,袁天罡本人亲自整合定品规则。

天下无人质疑靖安司定下的品阶。

袁天罡本人响应号召,进行了第一批武学修为裁定。

在靖安司裁定下,定的品阶是二品。

皇帝和肖清芳都知道,二品绝非袁天罡真正的武学修为。

而今,皇帝让肖清芳把袁天罡抓起来这样的命令发下来。

意味着女帝在审视肖清芳的忠诚。

内卫,是皇帝鹰犬。

但有所命,即便是命令去死,也要遵从。

在女帝沉默注视下。

肖清芳对这个必死的命令凛然作答:“遵命。”

不得不说。

女帝也是个行事果断的人。

她只是怀疑城中乱象是靖安司袁天罡作祟,便毫不迟疑,就要对靖安司出手。

她不信任任何人,甚至怀疑内卫和靖安司有所勾连。

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便在肖清芳领命出门不久。

女帝正在掌灯女官陪同下准备去御花园游园。

忽然之间。

毫无预兆。

入夜后本就暗沉的天色转瞬变得更暗。

皇城中忽有喧嚷声起。

女帝武圣修为,感官极其敏锐,皇城任何不寻常的动静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她此刻听到的异响同时发自很多方位。

宫女、侍卫、女官,都在此刻,为同一件事惊呼。

天狗食月。

女帝抬头。

果然。

高天之上那一轮圆月,正在被黑暗一点点吞食。

随着天狗食月进行,悬于高天的月亮被黑暗吞噬到一半时。

诡异的,那被吞掉的月亮重新出现,变成了神秘可怖的暗红色。

夜空如血幕,呈现出鲜血般的血月之象。

天狗食月,血月现世,长空染血。

这世界因为邪祟妖魔的传闻从未断绝,甚至有靖安司这种专司监察天下妖邪的部门。

有《妖占》一篇,广为流传:“血月见,妖魔现。月蚀而赤,必涉兵争,星辰坠落,民死于野。”

不论达官显贵,还是市井小民,都笃信:天生异象,必有妖邪。

所以。

这一刻。

惊惶如瘟疫蔓延整座宫城。

乃至整个神都。

便在所有人目光被天空血月吸引时。

仿佛在响应天空的异象,洛水河面忽生异变。

就在皇宫前的洛水河心,一个涡流忽然出现。

一开始,涡流很小。

但随着月食,涡流如地漏般极速扩张。

只不到半刻。

当天空圆月彻底化为血月当空时。

洛水河心的涡流,已经扩张成一个比皇城前天枢铜柱还要巨大的漩涡,如庞大兽口,吸纳吞噬周遭的一切东西。

随着吸力越发强大。

一时间。

皇宫前码头无数巨大货船随波逐流,拖动沉底船锚,不受控制往涡心移动。

而神都洛水下游的人们,此刻正在这个夜晚经历人生中最离奇的见闻。

他们不知道上游是什么情况。

只知道,伴随血月出现。

洛水出现一幕奇景。

河水倒流。

当景象过于离奇,就连早就被告知今夜将天生异象的叛党,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直到有人惊呼出声:“这就是大帅的信号!”

随着这声惊呼。

杀戮,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