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序章 灭门

夜雨如泣,檐角铁马在风中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吴光的指节重重叩在黄花梨木案上,震得烛火摇曳,墙上那柄饮血无数的银鳞吞口刀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老爷,山庄外那道线又挪动了!“小厮战栗着身子向银刀山庄庄主吴光禀告。

数日前,正大门外不知何时被人用鲜血画了一道红线,上书“越此线者死”五个大字。起初山庄众人不以为意——谁会招惹“挥手招血雨,恶名满三州“的银刀山庄?毕竟这专做杀人灭门、奴隶贩卖、走私兵器的行当,庄里尽是亡命之徒。众人依旧如常从堂中领了任务外出。

可自那日起,凡越过红线者,晨出暮归时便成尸首横陈线前。三日内红线处已叠了五十具尸体。

人称“血手银刀“的庄主吴光,此刻也显出不安神色。“传我命令,让刑堂堂主雷烈与暗堂堂主柳无眠调查此事,不得有误。”“吴光蟒纹锦袖挟风扫过案几,茶盏在地上摔个粉碎。小厮战战兢兢退下。“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我银刀山庄撒野!”窗外惊雷劈落,照亮刀身映出的扭曲面容。

次日午时,雷烈与柳无眠领了银刀令后,立即赶往正堂门外的红线处。两人看着满地的尸体,俱是一愣。“雷兄,看来对方相当棘手啊。“柳无眠道。雷烈走到一具尸体旁,单膝跪地观察着伤口,半晌方才开口:“前胸被长剑贯穿,脖颈经脉被挑断,招招致命,是个好手。“柳无眠亦走到一具尸身旁,俯身查看:“手脚筋被挑断,琵琶骨被穿,这般刑讯逼供手段,可以去你的刑堂任职了。““此人可能得知了山庄的布防与人手配置。“雷烈望着工堂和户堂主管的尸首说道。柳无眠点头认同,雷烈霍然起身,询问道:“既知布防,必在等换岗时辰,柳兄可要守株待兔?“

“守株不如纵火,让他来找我们岂不更好?“柳无眠广袖翻飞间已掠过红线,腰间银刀令撞在青玉腰带上铮然作响。雷烈立即从腰间拔出双锏,集中精神观察四周。柳无眠连连摆手,“雷兄不必惊慌,此人一般在傍晚前后才动手。“

雷烈将双锏收回腰间,开口问道:“傍晚如何伏击他?”

柳无眠道:“找一所足够大的空旷屋子,将所有可供藏匿之物悉数清除,屋中只剩墙壁与柱子,皆涂上银鳞粉,令其无处遁形。屋内备二十名连弩手、二十名钩镰手,再凭借你我二人配合,他插翅难飞!“

“若他不来,又当如何?“雷烈问道。“不,他定会来。若我们未被伏击,则他在山庄先前营造的威势便要大打折扣。届时明日便可派二三十人结伴下山,山庄又能如常运作。若他对下山之人动手,你我混在人群之中,还怕擒他不住?比起伏击二三十人,终究还是今日伏击你我更为稳妥。“

雷烈与柳无眠沿青石道折返时,银刀山庄西侧密林里,几片松针正簌簌滑落土堆。林安抹去耳廓上沾的泥屑,丹田处游丝劲未散——方才运使「千里听风」时,连柳无眠袖袍翻飞之声都听得真切。他暗笑道:“谁说我非得傍晚动手不可?”

正午将过时,林安易容成小厮阿木的模样,两月前他便以此混入了山庄,林安背着竹编药篓踉跄转过青石道拐角。粗布鞋底刻意在青石板苔藓上打滑,整个人重重撞向雷烈肩部。“瞎了狗眼?“药篓翻倒的声响混着结结巴巴的告罪声,让他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添三分戾气。

“雷、雷堂主恕罪!“阿木匍匐着去抓散落的药草,后颈衣领因剧烈颤抖扯开半寸,露出新结痂的烫疤。

柳无眠的银丝履忽然踩住一株车前草:“阿木,你不是浆洗房的吗,怎么负责送药了?““回柳堂主,是、是吴大夫崴了脚...“阿木额头抵着青砖,左手死死攥着药篓边缘。雷烈突然蹲下身,玄铁护腕磕在石板上铮然作响。他拈起片沾着泥的艾草,“这艾草...“

“是、是后山新采的!“阿木猛地抬头,浑浊的瞳孔里恰到好处地浮着层水光,“赵护院说、说刑堂的大人们们夜里睡不安稳...“雷烈将药草丢进药蒌中,“罢了罢了,下次注意点。”阿木忙道:“谢雷堂主宽弘大量。”

寒芒在话音刚落时瞬间暴起。藏在药蒌下的短剑贯穿了雷烈咽喉。林安松开剑柄疾退,佝偻的脊背骤然挺直如松。飞溅的血珠擦过他新贴的烫疤。十二枚银光立即从柳无眠指缝间迸射而出,林安左手五指突然松劲。那件灰布衣袍骤然垂落,旋转着将暗器尽数兜住。那袭空荡衣袍从空中飘落时,林安早已消失。“哪去了?”柳无眠冷汗直流,警惕的盯着周围。

你在找我么?“林安的声音从柳无眠背后传出。

柳无眠立即转身,立即拨出腰间银钩斩向林安的面门,但林安的剑来得更快。只见剑光一闪,柳无眠的头颅便飞出数米之远,林安收剑入鞘的轻响与头颅坠地声同时响起。柳无眠与雷烈皆命丧当场。

傍晚时分,雷烈与柳无眠的尸首出现在红线外。背后以血写着“明夜子时,吴光的命,林安来取“。巡夜仆从看到两位堂主尸身,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跑去向吴光禀报。

吴光一掌将檀木桌拍得粉碎,身旁两名小厮浑身颤抖,不敢言语。“把外出的、在庄内所有堂主都叫来!明日正堂集合,务必在酉时前赶到!陈管家,立即用飞鸽传书!“

“是。“伫立一旁的陈管家躬身退下,径自往暗堂方向走去。吴光取下墙上银鳞刀,刀身映着烛火泛起寒光:“究竟是何方神圣...“

次日戌时三刻,正堂外三十名钩镰手与长枪手凝神戒备。堂内吴光端坐狮头鎏金椅,二十名弓弩手手扣在悬刀处,十名金刀客立于弩兵身后,刀刃皆呈迎敌架势。

“都戌时三刻了,各堂主怎么一个都没来!“吴光握刀的手指节发白。陈管家抹着冷汗道:“许是在路上遇到麻烦。“

“麻烦?“刀鞘重重砸地,“那庄内的堂主呢,难不成都死绝了?”正在此时,正堂外惨叫,呼喊声、哀嚎声此起彼伏。吴光将银鳞刀从刀鞘中拔出,紧盯着正门处。片刻后惨叫声渐息,只见一袭黑衣的林安缓步踏入,右手拿着银鞘长剑,左手提着黑布包裹。

“吴庄主,可是要找这六位堂主?“林安将包裹向前一抛,六颗人头骨碌碌滚出。

林大侠,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屠戮我山庄众人?“吴光左手青筋暴起扣住狮头椅,含怒问道。

“无冤无仇?我师父周继来与师母柳烟,可都是你杀的。“吴光惊愕,陈管家在旁示意弓弩手立即放箭。二十名弓弩手正要扣动悬刀时,只见,林安左腕忽振,百十道寒星自袖中暴射而出。银针尽数扎在众人咽喉处。

“吴庄主的手下似乎不太老实。“林安冷冷说道。“林大侠,我们银刀山庄,颇有些财资,想要多少金银,您开个价.我们化干戈为正帛,如何?“吴光说道,“不如这样,我与吴庄主做笔交易,吴庄主可答应?”“但说无妨。”吴光见林安语气稍缓,指节从刀柄上松了半寸。

“你现在放下刀,不做抵抗,让我杀了你,我便饶过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如何!“林安面带微笑、嘲弄道。只见吴光的脸色渐渐变得极为难看,他站起身,踢翻狮头椅,大吼道:“给我上!“

金刀客们一拥而上,十柄金刀劈来瞬间,林安剑锋半出。长剑斩出一道凌厉的剑气,寒光闪过,十名金刀客刀刃断裂,连人带鞘断成两截。

吴光手提银刀飞身向林安攻去,林安立即以长剑相迎,吴光掌中银刀已与林安三尺长锋战作一团。金铁交鸣间迸出连串星火,吴光刀势如惊涛裂岸,刀锋带起破空锐响;林安剑走轻灵似惊鸿照影,剑影幻作寒星点点。双方攻守转换极快,短短几秒内已交手十余回合。

林安挥剑横劈,吴光举刀架住剑刃。林安手腕突然发力拔动剑柄,剑身贴着刀面急速旋转。剑尖擦着吴光喉咙掠过,吴光急忙后仰避开。林安左手反手抓住剑柄,身体前倾俯身运转混元功,左拳凝聚气劲。裹挟功力的玉碎拳正中吴光小腹,爆出闷响。

“砰!”

吴光踉跄倒退七八步,刀尖猛插地面才稳住身形。他抬手抹去嘴角血痕,林安甩了甩发麻的左手冷笑道:“备了件软甲,真是幸运。“

话音未落,吴光突然贴地翻滚逼近,雪亮刀光如毒蛇吐信,地滚刀法中的连环三刀直削林安脚踝。林安疾步后撤,靴底在青砖上擦出火星,银刀始终距脚踝不足三寸。眼看退到墙角,林安骤然纵身跃起,半空中长剑倒转下刺,剑锋将银刀钉在地面,林安顺势拧腰旋身,右腿如钢鞭般扫向吴光胸口。

吴光伸臂硬接重踢,右脚跟重重跺地,青石板上擦出半尺白痕。他借势滑退两步,银刀横架胸前摆出守势。剑尖自然下垂指向地面。他调整站姿重心微微前压,勾了勾手掌喊道:“继续啊!“吴光红着眼吼道:“少嚣张!“吴光以莲花刀法攻来,银刀瞬间化作暴雨般的攻势,刀刃划出密集的弧光,像是七八朵银莲在夜色中绽开。

林安握紧长剑左右格挡,长剑舞得滴水不进。剑锋始终护住全身要害。当银刀直劈时,他就用剑身拍打刀面;遇刀横削,立刻提剑向上挑开;面对突刺时突然转动剑刃绞住刀锋。金属碰撞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刀刃与剑身摩擦迸出连串火星。

吴光见久攻不下,即刻调动体内真气凝聚于刀锋,身形如旋风般急转,刀势陡然增强。最后朝林安斩出一道狂暴刀气,林安举剑侧挡,右脚点地腾空旋身卸去劲力,随即顺势长剑连点,刺出点点寒芒。吴光急忙挥刀格挡,终究未能完全招架,剑锋掠过刀身在其脸上划出血痕。吴光大怒,抬手便是一记“追魂夺命掌“轰向林安胸口,掌风裹挟阴森黑气袭来。林安俯身闪避,拧腰反手以“刺肩式”刺中吴光肩甲,长剑顺势旋转破开护甲。吴光慌忙挥刀上挑震开剑刃,足尖猛蹬地面疾退数丈。

吴光将手按在银刀刀柄上,轻轻一抹,掌心鲜血浸染刀刃。口中低吟:“秘法·血刀千影!“身形骤然化作数道虚影攻向林安,刀上血光暴涨,凝成五尺血色刀影。林安脚踏北斗七星步,长剑连刺七道剑意,后发先至汇聚于一点。剑锋震颤间轻喝:“七星剑法·七星连珠!“血色刀罡与凝练剑芒轰然相撞,林安凝聚一点的剑意忽然四散而开,一剑化作七剑,与血色刀影相交。金铁崩裂声中,只见吴光银刀寸寸碎裂,四肢被尽数折断,身躯撞狠狠撞在墙壁之上。

林安踏住吴光胸膛,剑尖挑起其下巴冷声道:“我不会让你轻易死的,我师父师母两条性命,你这条贱命可抵不上。“言罢转身走向缩在墙角发抖的陈管家,掏出乌黑药丸塞入其口:“此丹服下后,若一个时辰内无解药必死无疑!““大人饶命!小的愿效犬马之劳!“陈管家跪地叩头不止。“一:立刻放了地牢所有人;二:将吴光家人带到我这;三:把山庄金库钥匙取来。““是,是!“陈管家连滚带爬冲出厅堂。

两刻钟后,陈管家带着几个壮汉冲进厅堂:“大人,按您吩咐都办完了!“壮汉们将吴光的子女押到林安面前,金库钥匙被抖着手递上。待管家退出,林安把解药抛过去:“办得不错。“转身走向吴光子女。少年盯着血泊中的父亲,眼眶通红:“爹...您怎么...“话音未落,剑光已划开他脖颈,鲜血溅在林安黑衣。““畜生,有种冲我来!”吴光嘶吼着。

“别急,还有一个。”林安用剑尖挑起少女下巴:“确实漂亮。“吴光突然扑通跪地,额头磕得砰砰响:“不要!她是无辜的!放过她““放过她?你怕不是在说笑吧?”林安擦去女孩脸上泪珠,剑锋轻转,少女软倒在地,没了气息。

吴光屯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万念俱灰.突然发疯似的吼叫:“恶鬼!你会下地狱的!”“我会下地狱?”林安狂笑道。

随即用剑柄抵住吴光下巴,双目通红的说:“你他妈怎么不看看自己,杀我师父师娘,让人家破人亡,现在知道痛苦了,愤怒了?早他妈干吗去了!”

“像你这样的人,“剑光骤然暴起,“要怎么去改变?”长剑斩下吴光头颅。“你不会改变——“头颅滚落在地:“你只有死!“

林安提起吴光头颅,陈管家弓着腰凑近:“若无其他吩咐,小的先告退了。“

林安嗯了一声。陈管家刚转身要走,突然瞪大眼睛——剑尖从背后刺穿他的胸口。林安贴着他耳朵说

“我只说过给你解药。”

林安甩净剑上血珠,夜风卷着血腥味掠过庭院。他踩过满地碎砖,月光把影子拉得细长。只见正堂墙上留下几行用鲜血写成的诗句:

“寒锋饮尽仇雠血,孽海沉冤剑自鸣

泉台若问诛魔事,且看题壁孤影名!

—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