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莫哭

“浊清啊，慢点吃这玩意儿没人跟你抢。”

头发花白的老人，将旱烟杆往门廊上轻轻一磕。

俗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如今的李浊清也到了长身体的时候，胃口自然是日益增大。

虽然老人家从没有在吃这件事上亏待过自己孙子，但他还是比同龄人矮上了大半个脑袋。

头发也是毛毛躁躁的。

在阳光的照射下还会有些发黄……

看着自己孙儿大快朵颐的模样，老人眼中满是心疼和慈爱。

李浊清张开嘴巴啃了一大口银丝卷。

宣软的大白馒头里，还包裹着根根分离的白色面条，银丝卷因此得名。

这东西瞧着简单，无非就是馍馍加面条，但这可是能出现在皇帝餐桌上的美食。

李浊清从记事起能吃到白面馍馍的次数，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所以他每一口都咀嚼的许久。

想要将这银丝卷的香甜，深深烙印在脑海中。随着细细咀嚼，白面的香甜瞬间充斥整个的口腔。

一个字，甜！

“爷爷，我吃两个就饱了，你也快来吃吧。”李浊清虽然只是吃了个半饱，却还是鼓起自己的肚皮，装出一副吃撑了的模样。

老人自然是不会被他这小把戏诓骗过去：“你吃吧，记住咯，这银丝卷可是那位心善的官爷请你吃的，这份人情不管以后能不能偿还，你都要时时刻刻记在心里。”

在如今这大旱季节，这些精米白面的价钱往上了涨了一倍还多，原本一斤白面的价钱，如今也只能买到半斤。

如果没有那年轻官爷的慷慨解囊，他们这祖孙二人，那能吃得起这种精粮。

老人虽然每天雷打不动的出摊，但每个月交了份子后，剩下的钱也就是能将将混口饱肚。

若是不小心染上个头痛脑热的都没钱抓药，也只能选择硬捱过去。

忙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连一拢田地都没有，也是愁人咯。

“爷爷江南那边的人，真的是天天都能吃白面馍馍吗？”李浊清问道。

江南道自古以来便是富饶之地，虽然这名老人没亲眼见过，但还是点头道：“那边土地肥沃，据说随便扔下粒稻谷都能生根发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嘿嘿嘿，爷爷等我长大，赚大钱了，我一定要去江南买几块地，天天吃白面馍馍，大白米饭！”

他们这一家子，原本在天水郡还是有几分薄田的，只可惜天灾人祸。

为安葬李浊清的父母，老人不仅变卖田产，还欠下一笔高利贷。

原本说好的借十两，还十五两。

可那名恶霸这些年让他还的钱，已经超过了三十七两！

而且还犹不罢休。

这才给自己儿子儿媳置办出两口棺材。

入土为安。

凉州作为严寒之地，种出的粮食产量本身就低，再加上近两年开始闹旱灾、蝗灾。

水田的租金，自然而然的便开始上涨，连带着那些并不肥沃的旱地，也到了普通人望而却步的存在。

即使能种出粮食，也就能将将抵掉旱地的田租，还不如跑来郡城内谋求个活路。

现在整个凉州地界是白面比肉贵。

至于那些颗粒饱满的精米，哪怕家底殷实的富裕人家，一个月也吃不上几次，普通人家就更不用说了。

家中有田，米缸有米。

就是大部分老百姓追求的安稳。

平静之中，变故也悄然降临。

“大人，这李老汉家就在这儿。”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耳力过人的李浊清，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于是将手中白面馒头囫囵吞下后，连忙对着爷爷说道：“爷爷，是田元光来了！”

听到这名字后的老人，不敢有丝毫耽搁：“你赶紧躲进柴房里，不许出来！”

“不！我已经长大了要保护爷爷！”

李浊清直到现在都记得自己父亲临终前对他说过的话。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浊清啊要听话知道吗？！”老人显然是着急了，所以一时间也有些语无伦次。

他原本皮包骨的孱弱身躯，陡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李浊清直接拎了起来，刚准备将他抱到柴房，便听见了大门被人强行破开的巨大声响。

“李老汉！我知道你在家，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老人只得停下脚步，原路返回。

走进里屋之后，将李浊清强行塞进床底下，连同还没吃完的几个白花花的银丝卷，也塞进了李浊清怀里。

少年刚要说话，便看到了一向和蔼可亲的爷爷，此时满脸的愤怒：“你要是敢发出任何声音，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孙子！”

这是李浊清从未见过的模样，还真被老人给吓住了……

趴在低矮昏暗的床底下，李浊清瞧见了几双靴子，以及一把明晃晃的环首大刀！

李浊清被吓得浑身颤抖……

随后声音响起：“李老汉你这老不死的东西竟然还敢躲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欠下的钱什么时候还？！”

“田大人再宽限一些时日可好？”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田大人，可我们不是早就把利息和本金还清了吗，为何还要咄咄逼人？”

“谁和你说两清了，你李老汉还欠老子五两利益没还呢。”田元光充满戏谑的声音，传入李浊清的耳中。

尚且年幼的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只能乖乖听自己爷爷的话，不发出任何声响。

似乎是害怕自己的呼吸声被对方听见，他还抬起手掌，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

“你要是今天不把钱拿出来，老子就把你宝贝孙子卖到宫里去做个太监！”

这才是田元光的真实目的。

十几两银子哪里值得他大费周章。

一听说这姓田的想要断绝他们家的香火，老人只觉得气血上涌，但似乎是真害怕对方断绝自己孙子的子孙根，他只得放缓了语气：“还请大人，再宽限些时日，到时候我一定加倍奉还这些利息。”

姓田的恶霸那里听得进这老人的话，耐心耗尽的他，直接抬起手将他推倒在地。

“把那小娃娃给老子找出来！”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只靴子径直朝着床底下的李浊清走来，吓得他连忙闭上了双眼！

“姓田的，你莫要欺人太甚！”

随后便是一阵剧烈的打斗声……

李浊清只感到眼前一黑，等他重新睁开眼睛，只看见头破血流、气息微弱的老人，挡住了这条缝隙。

老人张了张嘴，却不敢发出声音，李浊清根据自己爷爷的口型，知道了他想对自己说的话：“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