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独自幽居第四十年的第一百余天,德杰·格莉安在俯视大海的孤塔上迎来了星舰的人形化身。星舰,曾是她的家。

外面灰色海浪连绵起伏,翻涌的水面下,微型海洋里大体型的海洋生物缓缓露出它庞大的身影,它时隐时现,隆起一片阴暗,悄声游远。这些动物呼吸孔喷出的气体水柱,犹如凭空出现的虚幻间歇泉,水柱喷向空中的鸟群,将鸟儿们向上冲起,在水面上盘旋的鸟儿连连惊叫,飞出水柱,在清凉的空气中扑扇着翅膀。高空中,镶有粉边的云层中还有其他生物穿梭其间,犹如小朵云彩自身那悠然飘动的姿态,飞艇和风筝借助翅膀和展开的双翼平稳地飞行于上空,温暖着新一天潮湿的光线。

光线来自一排光源,而不是天空中的一点,因为德杰·格莉安生活的地方并不是寻常世界。模糊的亮光来自遥远的大海,光线划过天空,消失在远处草木茂盛的悬崖边缘,这悬崖位于海岸和孤塔后方一千米处,有两千米高。拂晓之时,日光似的光束从地平线升起,自星舰左舷照向右侧;正午的时候,光束会直射孤塔上方;到了傍晚时分,余光似乎消失在右舷方向的海中。现在是上午过半,光束高挂在天空中,在穹隆上映出一道发光的弧线,好像巨大的跳绳一样,永远盘绕在耀目的天空中。

越过由黄白色光带点亮的这一侧天空,外面是真正的天空,云层之上的天空。空中昔日的太阳,如今看起来是棕黑色的实体,它暗示出外围真实天空之下是极端的气压和温度,这种环境中,其他动物只能生活在完全有毒的化学物质云层下,这些云层的形状和稠密感映在波光粼粼的灰色海面上。

海浪持续拍打着灰色的鹅卵石滩坡,冲击着粉碎的贝壳、软体动物的中空外壳、微枯海草一般的脆弱枝干、水磨过的光滑木条、如同珊瑚宝珠一样的泡沫石细孔卵石、从大星系中数以百计的不同星球收集而来的纷繁多样的海边碎石。海浪扑向岸边,激起无尽的浪花,为沙滩和岸边杂芜带来大海的湿咸气息,海浪的气息越过保护着孤塔面朝大海花园的那道矮墙,萦绕在坚实的墙体上,攀上前面的墙体,时不时地为墙后的封闭花园捎进来大海的碘味。花园中,德杰·格莉安种植着大片开有明艳花朵的藤蔓植物,沙沙作响、精心修剪的荆棘树,还有形如花卉的野草丛木。

女人听到了大门处的铃声,但她早已知道有人要来了,因为黑鸟格雷维斯告诉过她。它几分钟前从雾蒙蒙的天空俯冲而下,嘴里尖叫着“有人来啦!”,喙间还蠕动着捕捉来的猎物,很快,它又振翅飞远,去寻找更多的飞虫,为即将到来的冬季储备更多食粮。女人朝飞走的鸟点了点头,直起身,用手托住后腰,每每像这样直腰时,隔着身上厚重长裙那华贵的面料,手都会无意识地抚摸起自己鼓起的下腹。

鸟儿带来的信息不需要详尽解释,在她独自生活的这四十多年里,德杰只接待过一位访客,就是星舰的人形化身,她觉得星舰就像是自己的主人和守护者。人形化身此刻正快速精准地拨开荆棘树的枝丫,从大门处走过来。唯一让德杰感到吃惊的是,她的访客会在此时来看望她。人形化身非常有规律地来看她,基本上好像是每八天一次短暂的拜访,随意地去海滩上散一会儿步;每三十二天一次正式拜访,她们会一起吃早餐、午餐或者晚餐。根据这样的规律,德杰没想到在上次见面的五天后又会与星舰的人形化身重逢。

德杰认真地将一缕碎发别到泛白的发带中,她的长发如夜幕般漆黑。她朝正从交错树枝下走出来的高挑身影点头致意。“早安。”她大声说。

星舰的人形化身自称“阿莫菲亚”,这个名字很显然在某种语言里有着深奥的含义,不过德杰不会这种语言,也不觉得有必要去学。阿莫菲亚是瘦削苍白的雌雄同体生物,几乎骨瘦如柴,比德杰高了整整一头,德杰本人也又高又瘦。最近十几年,这位人形化身一直穿着一身黑,现在,它穿着黑色的紧身裤、黑色紧身制服上衣、黑色的短马甲,在精短的金色头发外戴着一顶黑色的带沿圆顶帽子。它摘下帽子,向德杰行礼致敬,化身面带笑容,笑中却夹杂着一丝犹豫。

“德杰,早安。你好吗?”

“我很好,谢谢。”德杰说。她早已经放弃了对它多余的礼节表示抗议,实际上她受不了这种繁文缛节。她确信星舰正严密地监护着她,知道她是否安好——她无论怎样都非常健康,但它还是担心她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会出状况,所以,它有必要问候这么一句。然而,她在回答时并没有按照惯例去询问对方这一由人类组织构成却被星舰控制的身体怎么样——据她所知,它完全是星舰联络她的工具,或者说它代表了星舰本身。“我们进去聊如何?”她问。

“好。谢谢。”

孤塔顶层房间的亮光来自建筑物上方的透明玻璃穹顶,透过玻璃顶向上看去,能看到越积越厚的云层和灰暗的天空,玻璃顶下方是散发着柔光的全息屏幕,三分之一显现着蓝绿色的水下景象,经常呈现一些塔外海洋中出现的大型哺乳动物和鱼类;另外三分之一的屏幕展现天空中看上去轻柔的云朵和嬉戏穿梭云间的大体型飞行动物;最后三分之一的屏幕显示的是外面人造天空之下被压缩的厚重的大气环境——人类眼睛通常无法看得那么远——那里,浓稠的黑云翻滚,有很多奇妙的动物在其中游荡。

身边围绕着色彩鲜艳的装饰罩、靠垫和壁挂毯,德杰走到沙发旁一张螺旋状嵌骨样式的矮桌近前,拿起一把琉璃壶,往缀着银丝的镂空水晶高脚杯中倒进一杯热草药汁。她坐下来。她的客人尴尬地坐在一把木椅的边缘,端起盛得满满的酒杯,打量了一下房间各处,然后将水晶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德杰笑了起来。

星舰故意将化身阿莫菲亚塑造成既非男性也非女性的样子,但它尽可能完美地保持着男女之间的平衡,它是完全属于星舰的生物,这一点星舰从没有掩饰过,它只不过是星舰思想延伸时匆匆形成的实体。然而女人还是觉得好玩,她找到了一个小窍门去证明:眼前看似人类的生物,实则不是人。

这是她暗暗对这憔悴的无性别生物所玩的一个小小游戏。她递给它一个玻璃杯、茶杯或者高脚杯,里面盛满饮料,满到快要溢出来——实际上有时已经超出了边沿,液体要靠表面张力抓住杯边才不至于溢出。然后,她看着阿莫菲亚将杯子举到嘴边,小啜一口,它从未洒出过一滴,甚至没有表现出特别小心的样子,她见过的任何人类都没有这样的本事。

德杰喝了一口自己的饮料,感觉到温暖的液体流过喉咙。在她身体里,孩子微微动了一下,她不假思索地轻轻用手拍拍肚子。

化身的目光聚焦在一块特别的全息屏幕上。德杰在沙发上扭过身,看往同一方向,她发现几块显示大气环境的屏幕上出现了可怖的景象:一群生物链顶端的猎食猛兽——形如锋利的箭头,快似发射架冲出的导弹——以不同角度从高耸的云层中俯冲下来,直击更稀薄的大气层中一群状如鸟类的食草生物,这群动物聚集在向上翻涌的云顶附近。受到攻击的这群生物三三两两地散开,有些身体蜷缩起来向下坠落,有些狂乱地向一旁挣扎,有些惊慌地抱成团消失在浓云中。捕食者在猎物群中猛冲、急转,大多数没有捉到猎物,而有的紧追不舍,直至成功:一口咬住猎物,撕开,杀死。

德杰点点头。“又到了迁徙的季节,上面那层生物系统,”她说,“很快就是繁育的季节了。”她注视着一只食草生物被撕开肢体,几只如导弹一样迅猛的猎食者狼吞虎咽,“有很多张嘴需要填饱。”她安静地说,目光转向了别处,耸了耸肩。她认出了其中一些猎食动物,她还曾给它们起过昵称,不过她真正喜欢的是那种身形庞大、行动缓慢的动物,它们基本不受天敌的困扰,就像眼前这种不幸的食草动物更大、更胖、更圆的同类。

德杰有时会和阿莫菲亚讨论起星舰上的各种生物系统,阿莫菲亚总是看似很有礼貌地表现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但实际上,它对这一领域知之甚少,虽然星舰对生态系统的全部内容大体了解——毕竟,这些生物都属于星舰,不管你将它们视作居民还是宠物。我也是一样,德杰有时候这么想。

阿莫菲亚的目光仍然锁定空中的大屠杀。“很美妙,是不是?”化身说着喝了一口饮料,看向德杰,她看上去很吃惊,“从某种角度来说。”阿莫菲亚立即补充道。

德杰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按照自然法则,当然是。”她身子向前探,将高脚杯放回嵌骨桌子上,“你今天为什么会来这儿,阿莫菲亚?”

化身看起来有些吃惊。差一点儿,德杰心想,差一点儿就把它的饮料弄洒了。

“来看看你怎么样。”化身很快地回复。

德杰叹了口气。“好吧,”她说,“我们已经确认过我很好了,还有——”

“孩子呢?”阿莫菲亚问,目光扫向女人的下腹。

德杰用手抚了抚肚子。“它……和之前一样,”她轻快地回答,“它很健康。”

“很好。”阿莫菲亚说,两条长胳膊叠起,双腿也交叉叠放。这个生物又看向了全息屏幕。

德杰失去耐心:“阿莫菲亚,请作为星舰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人形化身用迷茫又冷峻的眼神看着女人,对视的一瞬间,德杰担心星舰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是经受了严重的伤害,还是分裂,或者已经完全疯掉(毕竟它的同伴认为它已经半疯魔了,这还是往好里想),再或者要将功能不完善的阿莫菲亚遗弃?接着,黑衣生物从椅子上站起,走到面朝大海的一扇小窗前,撩开窗帘,望起外面的风景。它双手交叉,抱臂而立。

“一切都会改变,德杰,”人形化身茫然地说,像在和窗户说话。它转头看了一她眼,然后双手在背后握紧,“大海也许会变成礁石,或者钢铁;天空也会变。你和我也许会分别。”它转身看着她,绕过她坐的位置,坐到沙发的另一端,它瘦削的身子几乎没有在靠垫上留下印子。它注视着她的眼睛。

“变成礁石?”德杰说,她仍然担心着人形化身——或是星舰,或是两者——的精神状态,“你,什么意思?”

“我们……我是说星舰……”阿莫菲亚说,一只手放在胸膛上,“……我们也许还有最后……一件事情需要做。”

“一件事情需要做?”德杰说,“要做什么事情?”

“一件会改变我们这世界的事,”人形化身说,“这件事需要——或者说——我们必须把这些生命体和人类存储下来——呃,为了救活你们,也许接下来,我们会将我们的所有客人——所有客人——安置到合适的地方。”

“包括我吗?”

“包括你,德杰。”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离开孤塔,离开星舰。她心想,我这受保护的隐居生活就这么突然结束了。“那你呢?”她问人形化身,“你要去做……什么事?”

“一点儿小事。”阿莫菲亚告诉她,言语间丝毫没有讽刺的意味。

德杰淡淡一笑:“你不准备告诉我。”

“我不能告诉你。”

“因为……”

“因为我自己现在还不知道。”阿莫菲亚说。

“啊。”德杰考虑了片刻,然后起身走到一块全息屏幕前,画面上一个摄像嗡嗡机正在追踪一群从浅海的海底游过的三角形鱼群——紫色鳍翼浅色斑纹鳐鱼。她也认出了这鱼群,她曾看着这些大体型的温和动物繁衍了三代;她曾观察它们,与它们一同游泳,还帮助一只雌性鳐鱼生产。

巨大的紫色鳍翼缓缓摆动,拨弄起一小缕金色的细沙。

“可真是不小的变化。”德杰说。

“是这样,”人形化身说,它停顿了,“也许会导致你的处境有很大改变。”

德杰转身看着阿莫菲亚,它正隔着沙发用那双锐利的双眼一眨不眨地专心地盯着她。

“改变?”德杰说,声音中的颤抖泄露了她的不安。她又轻抚肚子,眨了一下眼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好像她的手也隐约透露了自己的心思。

“我不确定。”阿莫菲亚承认,“但也许会。”

德杰扯掉脑后的发带,晃晃头,甩开一头长长的黑发,当她从房间这头走到另一头时,头发遮住了她半张脸。

“我知道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凝视着孤塔的圆顶,此刻,外面飘起了蒙蒙细雨。她依靠在全息屏幕的墙边,目光锁住人形化身,“什么时候?”

“一些微小的改变——都是无关紧要的,现在就着手进行,未来便会省下一些时间。”它说,“其他的——主体部分晚些时候才会到来。可能是一两天,也可能是一两个星期……如果你同意的话。”

德杰想了片刻,面庞上一闪而过复杂的情绪,随即,她微笑起来。“你的意思是,你在征求我的同意?”

“算是吧。”星舰的化身嘟囔着,垂着头,玩弄它的指甲。

德杰没有在意它的小动作,过了一会儿,她说:“星舰,一直以来,你悉心照看着我,满足我的心愿……”她朝身着黑衣的生物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尽管它还在专心地研究指甲,“……迁就我的情绪,任何语言都不足以表达我的感谢,我也想不到任何能够回报你的,但我无法为你做决定。你只能自己看时机,采取相应的举措。”

人形化身听后,抬起头来看着她。“那我们就着手给所有生物群落做标记了,”它说,“时机成熟之时便能很快地把它们围拢起来。做好标记后,我们就开始转换了。那时……”它耸耸肩。这是她见过人形化身下意识所做的动作中最像人类的动作,“……也许再过二十天或者三十天……就会出现某种结果。很难说具体是什么时候。”

德杰两只胳膊叠放在肚子前,她的孕期已经延续了四十年。她慢慢点头:“嗯,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她由衷地微笑起来。突然,她的笑容枯萎了。透过模糊的泪水和蓬乱的卷发,她看向坐在沙发上那四肢修长的人形化身,“那么,你还有必须要处理的事情吧?”

雨滴拍打着孤塔,她站在塔上,看着人形化身沿着狭窄的小路行走,穿过树木稀疏的浸水草地,走向两千米高的山崖。山崖的坡面碎石崎岖,不易通行。瘦削的黑色人影——占据了她一半的视野范围,身影因为过度放大而模糊——在越过山崖的最后一块巨型岩石后消失了。德杰放松了眼周的肌肉,大脑中一系列近乎本能的视觉功能随之关闭。视线中的景色恢复到正常大小。

德杰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一队盒子一样的生物在云层下方的天空中平稳地飞行着,恰好从孤塔的正上方经过,黑色的长方形就那样稳当地挂在灰暗的背景中,仿佛站岗的哨兵在她上方守护着。

她试图去想象它们会有什么感觉,它们会知道些什么。有很多种方法可以直接进入它们的大脑,但这些方法很少被用于人类,而且也一般不被允许用于其他生物,因为万物灵性不同,心智有别,但方法的确存在,如果她执意要求,星舰会让她使用这些方法的。星舰可以完美地模拟这些生物所经历的一切,她经常使用这一套技术,频率高到相当于把模拟过程转移到了她的大脑里,她此刻正在进行这一模拟。不过就算模拟出了结果,也没什么用,她被阿莫菲亚刚说的话搅得焦虑不安、心烦意乱,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暂时摒弃这些,她尝试着用自己训练有素的双眼将星舰想象为一个整体,回想起她坐在遥远的控制舱或者在星舰周围飞行时看到的模样,设想它为自己准备的改变会是什么样子。她猜测,要是远到能把这整个星舰尽收眼底,也许就看不出变化了。

她环顾四周,目光所及是雄伟的山崖、云、大海和灰暗的天空。她的目光扫过波浪、海滩湿地、碎石下面的浸水草地、山崖。她下意识地揉了揉肚子,这一动作持续了接近四十年,她思索起零散的事情:会有多快发生改变呢?甚至一些原本想要永远持续的事情也要变化了。

很快她便释怀了,她心知肚明,我们越是天真地希望有些事可以天长地久,事实往往越是昙花一现。

突然间,她意识到自己在这里的处境,自己的位置。她发现自己和孤塔,既存在于星舰内部,又超越在星舰之外——超出了星舰主体那以千米为单位精确计量,分区明确、相互独立的垂直立体空间,那包含了海量的水、空气和气体,以及多种多样不同层次的力场(她有时候会把这些力场想象为古代正式礼服中的带箍裙撑、衬裙、荷叶边和蕾丝花边)。一块巨大的能量实体板漂浮在大海上,它大部分的面积都暴露在空气和浮云中,这是星舰的中间层,太阳每天在这一能量场的中层周围划过,给这片长长的、拥有土地的船体带来热量、气压和重力,这些都模拟了拥有大气层的行星环境。说是一间房间也好,一个洞穴或者一万米长的空壳也罢,匆匆地穿越太空,跟着一起的,还有星舰的巨大平阔中心。星舰的内核,是世界中另一个封闭世界,她独居其中,在四十年来不变的岁月里,她整整三十九年没有踏出一步,她也没有欲望再去看外面那永远安静得无止境的墓穴。

一切都会改变,德杰·格莉安想着,一切都会改变,大海和天空会变成礁石,或者钢铁……

黑鸟格雷维斯落下来,用爪子抓着孤塔的矮石墙。

“发生什么事了?”它咯咯叫了一声,“有事要发生。我能感觉出来。是什么事?怎么回事?”

“哦,去问星舰。”她回答它。

“已经问过了。它只说会有些改变,又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黑鸟摇摇头,好像要甩掉喙上的什么脏东西。“不喜欢改变,”它说。它扭过头来,焦灼地盯着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改变?我们会遇到什么?我们会见到什么?它告诉你了吗?”

她摇摇头。“没有,”她说,没有看黑鸟,“它什么都没说。”

“呵,”黑鸟又继续盯着她一会儿,然后就把头转向一边,望向海滩沼泽。它抖动羽毛,用黑色的细腿支撑起身体,“好吧,”它说,“冬天就要到了。不能再耽搁。最好做足准备。”黑鸟蹿入天空,“储存能量太有用了……”她听到它最后的喃喃声。它张开双翼,轨迹纷乱地飞远。

德杰·格莉安再次抬头看了看云彩,还有上面的天空。一切都会改变,大海和天空会变成礁石或者钢铁……她又摇摇头,疑惑会是什么极端的情况出现,迫使伟大的星舰有此打算,一直以来,星舰是她的家,她的庇护所。

无论如何,在四十年的自我放逐——根据自己的猎奇心理自行规划航线——之后,作为“文明”中隐秘派[1]1的成员,承担着储藏静止生命和其他大型动物的功能,听上去,通用系统星舰睡眠者服务再一次开始按照更符合“文明”星舰的标准去思考和行事了。

[1] The Ulterior,“文明”中一个流行的派别,因理念和行事方式异于“文明”的主流风尚,实际上脱离“文明”而存在,不再全力支持“文明”。伊兰彻社会就是其中一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