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绑架

八月二十八日，小雨淅淅。

街道网吧，角落一台最贵机子前，少年还沉浸在自己那游戏世界。

“短闪左A抓僵直，再接CA升龙，接经典钩锁百裂，直接三钉头……靠，这没中。”

右手鼠标如游龙，左手键盘如奔鸿，一通操作下来，他打到对方只剩丝血。

但，这游戏最怕丝血。

“冲拳，再对冲。这没冲过！”

一个小失误，局势瞬间逆转。

同样的连招打在他身上，但和他不同，对方没有失误，地形也保不住这条命，

随着最后一下弓箭钉头，清脆声响，对局结束，又一轮比赛落下帷幕。

“啧。”

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耳机里传来阵阵嗤笑，刺耳，“差点呐，又是差点。这下就是71比23了。”

“少来，我哪输这么多。”他强硬回复，可话里透着苍白。

猛灌几口可乐，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他才坐直身子，调整座位状态，准备再和对面开一把。

“怎么了苏云，你还想再打吗？”对方猜到他要做什么，哈哈一笑，又是转而叹息：“我昨晚陪你打到十点，睡一觉到六点，结果发现你还在线上。哥们你打一通宵啊。”

“也不是，中间休息过。”

“休息多久?”

“……别管那么多，再来就是。”

“得，你别把自己打猝死，不然明天报纸上就会登——一男子网吧暴毙，原来是因为成年太过激动，在网吧连着打16小时游戏。”

苏云听得心燥，也知道催下去没有用，不如干脆先躺座位上休息。

他刚才的操作变形，毫无疑问，苏云累了，身体开始透支。

“喂，没睡吧？”

“没呢。”苏云回应，声音不自觉低下去。

“累就回家，网吧睡不好。”耳机那头传来清脆的“呲”声，一罐可乐刚刚打开。

片刻沉默后，对面传来声长呼，他有意无意提到：“说来这都八月末，你大学录取通知书呢？也该到了吧。哎，你考哪的？”

这话说到苏云痛处，他脸色霎时阴沉下来，嘴里扭捏，装作毫不在意，“谁知道，我连通知书影子都没见着。”

“不该啊，难道你滑档？”

“天晓得。”苏云冷哼一声，“反正我高中没学过，没考上也正常。”

“那也不会，别人都有可能没考上，只有你不可能。”他说得斩钉截铁，弄得好像提前看过苏云高考成绩。

苏云不想聊这个话题，因为他高中的确没读书，

严格来讲，他高一军训后就一直休学在家，除了学校里的一些必要活动外，他就再没去过。

灰色高中学生时代三年，让苏云对学校这种东西没有实感，连当时报考学校都是随便乱填。

“这种年代，饿也饿不死，随便找个厂上班也好。”苏云说话云淡风轻，好像话题主角是他哪个街坊邻居。

游戏中断，靠背也软和，困意这时候涌上头。

“唔——啊——”

连着几个哈欠，苏云知道自己快扛不住。

“你呢，你是哪个大学的？”苏云随口一问。

他和对方只是网友，当时是在一场排位里撞见，只觉得对方技术不赖才加个好友，时不时组队上分，结果一直玩到现在。

苏云只知道这人比自己大，名字不太记得，不过听声音，应该也就是个在校大学生。

“我啊，不方便说。”

“大专也没事，你就说在哪，以后说不定有时间能去见你。”

“那恐怕你来不了，我在国外。”

“……哦。”苏云听后没再支声。

他当然不信，要真在国外，怎么打得了这游戏？

而且一起组队那么久，苏云就没见过对方有什么稀有皮肤，一直都是那些免费的，

都有钱出国留学，那肯定是阔少，不可能不在这游戏充一分钱，最起码，也得充个通行证不是。

不过说到底，苏云和他只是网友，继续追问也不好，兴许人家根本不想告诉他。

“苏云，累就回去睡，反正你成年了，有的是时间玩。”

“行，那我先下机，改天再打。”

苏云关掉电源，摘耳机，叹气，借着座椅扶手吃力起身。

腰酸背疼，耳朵也隐隐作痛，耳机戴太久的毛病。

“小子，总算要回去了？”

一股刺鼻烟味飘来，扭头看去，那位四十多岁粗犷大汉站在门口，嘴里叼着烟，笑眯眯望着苏云。

“正好，你舅妈她刚打电话过来，急着让你回去。”

“电话打到这了？”

“是啊，你电话打不通，她一猜，你肯定是又跑我这来了。”

苏云摸出手机，才发现早就已经没电关机，彻底变成块板砖。

“臭小子，少打点游戏，这大好年华的，多出去活动，打打球啊，把把妹啊，比这游戏有意思。”说着，老板摆手示意苏云出去，这大早上，他还要打扫卫生。

苏云现在暂住在舅妈家。

说是暂住，他在这也住了五六年。

母亲离世，舅舅舅妈把他“收养”。至于父亲，呵，那家伙早不见人影，苏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幼儿园时期，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那人性子很倔。

这方面，苏云的确很像他父亲。

走出网吧，外面阴雨连绵，雨不大，不撑伞也能走回去。

苏云带上兜帽，双手塞兜，冒雨离开网吧。

街边看不到什么人影，行人匆匆，也不会有人注意苏云，他就跟孤魂野鬼般漫步，不同的是，他有实体，能感到凉意。

但也仅此而已。

“回去肯定要挨骂……”苏云心想，暗自叹息，“无所谓，反正以后也没机会再被骂，估计这也是最后一次。”

他早就想好出路，没考上大学就找个厂当学徒，然后一点一点学，当个小工程师，在厂里干一辈子，

当然咯，要有哪个公办本科愿意要他，苏云也不介意助学贷款去上学，在学校学习时还能干兼职，说不准能还清账。

至于舅舅舅妈一家，苏云不想再麻烦他们。

“咕——”

“该死，才想起来昨天只吃桶泡面。”倦意，饥饿，凉意还有孤寂席卷而来，苏云嘴唇发白，没有多少血色，但他对此早已习惯。

游戏的快乐简单纯粹，是苏云极少数爱好之一，他最大愿望就是有个自己的台式电脑，能流畅运行大型游戏，然后坐在电脑前，一打就是一天。不过目前看来是不可能了。

脚下坑坑洼洼，水花四溅，搅着泥土灰尘打湿裤腿。

漫长孤路总算走到尽头，拐角处，一栋三层高的独栋自建屋混在这郊区小道旁，

红屋顶扎眼，老远就能看见，苏云总算能歇口气。

这里是他的家，起码目前名义上是。

走到门口，苏云停下脚步，在院子外驻足观望。

“嚯，又有亲戚上门。”

门口停着三辆黑色加长轿车，整整齐齐，气宇轩昂，在这场雨里多了几分神秘。

苏云虽不认识品牌，但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在印象里，好像还没有哪个亲戚能出人头地成这样。

他悻悻望一眼屋子，屋门大开，没有传来谈笑声，安安静静的，还没雨点声大。

“该死，还不如回网吧睡觉。”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这颓废样，起码不能让舅舅舅妈丢脸。

雨滴砸落在脸上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不再是蒙蒙细雨，像是上天催促苏云赶快进屋。

但越是催促，苏云越不想进门。

他扭头原路返回，打算回网吧，哪怕不打游戏，在那找个角落睡觉也好。

“嘟——”

苏云吓得一激灵，心脏一震，喇叭声刺耳，突然响彻这片雨。

他茫然杵在原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轿车，气得想上去揍对方一拳。但也只是想想，他可没这个胆。

“怎么回事大姐？！”

“大姐，有什么吩咐！”

几乎同时，屋里也传来阵阵骚动。车笛声吸引了他们。

一行人熙熙攘攘从屋子里冲出，恰巧和苏云撞个正着。

不过一眼，苏云便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他们，

几人年纪看起来也才二十出头，虽一身西装革履，但仍旧稚气未脱，至于气质，也不像是谁家大少爷。

“云儿！”

一声呼喊打断了苏云的思考，

几人后面，舅妈顶雨跟着跑出门。

“舅妈，外面下雨呢，你快回屋。”苏云马上上去迎接，可才走两步，他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一向严肃且没多少表情的舅妈，此刻神情却异常慌乱，不停冲他摆手，

“你快走！快走！”

不理解，但看到几人自己朝自己气汹汹飞奔过来，苏云下意识拔腿开跑，

可，晚了一步。

步子刚迈出去，几双大手已经死死扯住他，拽下他的兜帽，其中一人直接扑倒苏云，拼死按在地上。

“喂，别找错人了，拿名单出来对对。”

“名单……名单在车上。”

“是他吗？刚才不是喊他云儿吗？那应该就是了。”

苏云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他知道，现在处境对他很不妙。

两只手反擒在后腰上，一人无情拎起他脑袋，强迫苏云睁眼，

视野里，那辆带头黑色轿车驾驶门推开，血红色雨伞探出，在这昏暗雨中格外扎眼。

“你们几个别那么粗暴，我们又不是当绑架犯的。”

出乎意料，那是沉稳少女声，悦耳，在这时候几乎盖住了世界上所有声音，唯一没盖住的，是那高跟鞋踩地声，清脆无比。

白衣少女撑着血红雨伞，款款向苏云走来，

直至，跟前。

“找——到——了。”

少女一字一顿，粉红双唇勾起一抹淡笑。

“喂，你是谁？你们要干什么？！”苏云质问着，可颤抖语气已经透出他内心恐惧。

“李晓，王刃展，把他带到我车上去。”

“是。”

根本没有回答苏云，她一声令下，人群里两人扛起苏云，扯着他径直朝带头那辆轿车走去。

直到车门关上，少女才抽出点心思在这一对雨中夫妇身上。

“二位放心，就跟刚才所言，他不会有事的。”

“你少来！”

男人一声怒喝，指着少女鼻子骂道：“我告诉你，他可是我外甥，不是你们说带就能带走的！你们这是在侵犯人身自由，是要坐牢的！”

“侵犯人身自由？呵呵，说什么呢，您自己明明心里也很清楚。”

少女掩嘴而笑，一双柳眉却不见任何笑意，

她语气依旧平静，平静到如明镜般可怕，淡淡回道：“在我们面前，那些法律法规也不过是空书白字。你们是遵守规矩的，而我们，是制订规矩的。”

“你……”

“而且，您应该也知道我们的规矩，劳烦理解。而且说到底，能决定这一切的不是你我，而是他自己。”

说罢，她不再停留，转身带着剩下三人离开，纷纷回到车上。

雨，越下越大，

车，渐行渐远，消失在这场清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