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取舍

“君侯,你是在担忧张纯的去向?”

下曲阳城头,戏志才看着一直远眺北方的张阙,忍不住出声询问。

张阙眉头微蹙,好半晌才摇头言语,“中山国毗邻太行,张纯若是不出意料,应该是逃到太行山里面去了。太行南起河内,北入代郡,覆盖方位何止千里。历来都是盗寇纵横之所,山中养个百万人都不成问题,更何况藏匿区区一张纯呢?”

戏志才点了点头,事实上,这也是其他人的一致判断,毕竟中山国大部地区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张纯再怎么躲,也不可能躲得了这么久的时间,唯一可能性就是进太行山了。

只是没想到其人心思果然狠毒,居然毫不犹豫的便将麾下部曲放弃,当成自己脱身的诱饵。

“逃便逃了吧,即便是张纯入太行为寇,其实也与君侯没有太大干系。等待朝廷任命一位新的中山国相,追捕之事,自然由他接手。”戏志才说到这里,看见张阙眉头愈发拧巴起来,轻声询问道:“君侯难道还在因为毋极被劫掠一事而心伤?”

“是有几分。”张阙大叹一声,看得周近无人,便对戏志才直接坦白言语道:“不过,我心中真正忧愁的,实则是另外一事。”

戏志才心中一动,扶着城垛细思片刻,忽然开声说道:“君侯是不愿北上讨伐幽州黄巾?”

“正是如此!”

下曲阳既破,那么广宗城已然成为孤城,张阙自忖,自己只要等到张角真正死去,攻陷广宗不过轻而易举。届时自己就能完成卢植和董卓都做不到之事,肃清冀州黄巾,光复河北全境!三公将军,张氏兄弟皆丧于自己之手,这是何等的战绩?

可是偏偏出了张纯这么一摊子事来,且不论张纯今时今日究竟是逃进了太行山,还是躲在哪个偏僻角落。要知道,他乃是幽州渔阳人,又是边郡世族出身。如今关于张阙这路汉军下一步的攻略目标虽然还无诏令传来,但是以洛阳那些人的调性,张阙感觉,十有八九是要让自己继续北上。

这不就是将已经成熟的果子,拱手让人吗?

“其实,以我所见。北上幽州反而比留在冀州更好!”戏志才犹豫片刻,对着张阙正色相对。

“此言何解?”张阙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功高盖主……文种和范蠡之故事,不可不防啊,君侯。”戏志才声音幽幽,却说的张阙背后一凉。

“先前在颍川,虽然君侯将部分功劳让于了朱儁,但是这并不够。因为明眼人都能知道,颍川黄巾能够速平,究竟是依仗谁人。”戏志才开始仔细剖析起来,神情也是难得一见的正经,“我听闻左右两位中郎将,在南阳的战事并不顺利,黄巾占据宛城而守,死了一个贼首,又冒出一个新贼首,就如割韭一般,生生不息。宛城根本打不下来,按照这种态势,想要靖平南阳黄巾,也不知道会迁延到什么时候。而若在此时,君侯却顺利荡平河北黄巾,天下所有目光必会集中在君侯一人身上。”

“这等事一时间当然是风光无限,但必有后患无穷!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张阙认真思索一番,不得不承认戏志才分析的没错。除了南阳战事的讯息之外,洛阳朝堂上的变动,这些时日,也不断有消息传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诛宦之事,又一次宣告失败。

王允在颍川搜罗出来的关于中常侍张让宾客与黄巾暗中勾连的书信,送回洛阳之后,只换来天子对张让的几句无关痛痒的斥责,根本没有如士人、党人所愿,将其人治罪,甚至株连其余宦官。

而张让的报复却来得很快,先是四月间因为黄巾之乱上书要斩十常侍的郎中张钧,被下狱打死。其后便是前赵国相,两千石大员河内向栩向甫兴,也因为上书说要想平息黄巾之乱,只需要派人在黄河边上对着河北背诵《孝经》,而被十常侍认为是在讥讽自己和天子,毕竟世人都知道汉灵帝那句名言: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因此也被下狱处死。

甚至于,也是宦官出身的中常侍吕强,因为上书谏言解除党锢,从而被其余宦官敌视。中常侍赵忠、夏恽趁机诬陷吕强和党人相勾结,诽谤朝政,以前朝权臣霍光为榜样,企图专权。逼得吕强不堪受辱,直接自杀。

一时之间,洛阳人人自危。

然而,这还不算完,在宦官如此凶猛反扑之后,天子非但不以为忤,还觉得十常侍有功。就在六月间,也就是张阙等人刚破颍川黄巾后,就封张让等十二人为列侯,须知道,彼时皇甫嵩、朱儁、张阙这些个领兵征战的帅将可都还没封侯呢!

与此同时,朝堂上也是风云迭起,大司农张温通过贿赂宦官成了三公之一的司空,老臣弘农邓盛代替杨赐成为太尉,性格激烈的刘陶被罢免尚书令,由杨赐接任,不久之后,又改杨赐为廷尉……

简直就是你方还未唱罢,我方就登场,乱糟糟的如走马灯一般,三公九卿换了一大半,倒是张阙的老岳丈袁隗牢牢把住了司徒之位,颇有些安定如山的感觉。

但很显然,新上位的要不就是垂垂老矣,没有斗志的老臣,要不就是与宦官有牵连之人。

换言之,现在朝堂上,是以宦党势力为上风的。

“君侯年级轻轻,若是就成了这场黄巾之乱中功劳最高之人。”戏志才眼里精光闪烁,“却也不知会惹来多少人的妒恨和不满,这些人可能是宦官,可能是士人,可能是党人,甚至可能是那位天子,君侯不可不察啊。”

“所以广宗城这块肥肉我不能吃,只能去啃幽州这块瘦骨头。”张阙慨然一叹,明白戏志才言外之意。

“君侯最好亲自上书,以张纯为理由,自求前往征讨幽州黄巾。同时建议中枢另派他人来全冀州未尽之功!”戏志才见状,又加紧劝了一句,“此时舍,乃是为了将来取!”

张阙摆了摆手,对戏志才示意,自己并非那种年轻气盛,眼中只见个人功业之徒,只是看着远处苍莽一片的河北平原,难免有些意兴阑珊。

“也罢,这广宗城以及擒杀张角、张梁的大功,就送给皇甫嵩!”

……

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遮蔽了天空中的闷燥阳光,间或有几声沙哑的鸟叫声传来,空荡回响。

这太行山深处,本该是方圆千百里都荒芜人烟,然而此时却有着不同寻常的热闹。

土质鲜艳,显然是刚刚挖掘扩建的山路上,往来人群熙熙攘攘,拥挤之处几乎不下于山下集市。这些人或是荷锄挑担,或是摘果拾柴,各自忙碌,偶尔有几道好奇目光投来,也只是匆匆一瞥。

沿途地势险要之处都设置了简易栅栏、拒马等设施,不少茅屋草棚密密压压的挤在一起,将不多的平地空出,开垦成了田亩。有人在上面收割粟谷,但是很明显,收成并不好。

“看什么看,快走!”身后传来一股巨力,将四处张望不停的张举推了个踉跄,险险跌倒。

如此狼狈之相,不由惹来了几声嬉笑。

一个裸着上身,只穿犊鼻裈,浑身黝黑精干的高大男子从田亩中,轻轻一跃跳上土路,不以为意的甩了甩手中草屑,对着张举抬了抬下巴,“这个老夫子模样的,是从哪里来的?也是来投奔我们的?”

“不是,此人在山中四处环绕,有窥探之意,被我们外围巡山兄弟发现,本来准备就地擒杀的。可是此人非说有要紧事要见首领,所以我才带他前来……”押解张举的青壮急忙出声解释。

“要紧事?”高大男子揉了揉下巴,仔细打量了张举好几圈,缓缓问道:“你是何人?所为何事?”

“在下故泰山相,渔阳张举!”张举挥了挥袖子,将衣袍上的土尘掸开,肃穆言语。

“此行乃是有一场泼天富贵要赠予你!”

“褚燕,褚飞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