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马。”
萧砚亭刻意避开正门,从侧巷牵出黑马。
沈断紧随其后,腰间牛皮囊里装着从撷芳院采集的幻香残片,那些混着龙涎香与沉水香的粉末,此刻正透过牛皮缝隙,散发出若有似无的诡谲气息。
萧砚亭将鎏金令牌按在枢密使府侧门门环上,沈断抱臂立在身后。
“吱呀——”
门缝里探出半张瘦脸,小厮看见令牌的瞬间,喉结滚动着退后半步:“殿、殿下……”
“王宗德呢?”
萧砚亭抬脚碾过门槛积雪,小厮慌忙低头,目光落在他腰间若隐若现的佩刀上,“家、家大人在后园……”
话未说完,萧砚亭已擦肩而过。
沈断留一锭碎银在小厮掌心,指节叩响廊下铜铃,声音清亮:“晏王殿下到访。”
后园假山上的积雪在日光下泛着冷白,枢密使王宗德身着织金锦袍,正坐在石桌边拨弄棋盘。
他抬头时面上带笑,棋盘上却摆着残局——楚河汉界间,一枚“帅”棋被围得水泄不通。
“殿下亲临,臣有失远迎。”
王宗德起身行礼,目光扫过萧砚亭身后的沈断,“今日天寒,正宜对弈,殿下可愿赐教?”
萧砚亭扫过棋盘,指尖掠过案几上的青瓷香炉,炉中龙涎香混着沉水香,与撷芳院检出的幻香前调别无二致。
他唇角微扬,却未落座:“本王来讨个说法。”
王宗德执棋的手顿在半空,笑容不变:“殿下说笑了,臣何罪之有?”
“母妃香炉里的焚心香。”
萧砚亭直切要害,目光锁死对方瞳孔,“王大人该不会说,是香料铺子拿错了?”
王宗德指尖一颤,棋子“啪嗒”落盘,惊散棋盘上的“帅”棋退路。
他忽然长叹:“不瞒殿下,今早臣已彻查库房,确有一箱龙涎香被混入西域香料……许是下人们粗心,误送到了撷芳院。”
他忽然话锋一转,目光试探,“倒是昨夜城西有处铺子走水,听说与殿下府邸有些关联?”
沈断眉峰微蹙,萧砚亭却面露困惑:“王大人指的是?”
王宗德捏着棋子的指尖收紧,面上却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瞧臣这记性,殿下日理万机,怕是不知,闻香居一家医馆昨夜失火,听说是家卖香粉的铺子?”
他刻意拖长尾音,“坊间传那铺子原是云家旧产,不知殿下可曾听说过云家?”
萧砚亭垂眸拨弄棋盘上的“卒”棋,语气漫不经心:“云家?本王只知是前朝罪臣,与本王府邸能有何关联?”
他抬眼时目光清冽,“王大人若有闲心听坊间流言,不如多查查香料库房的粗心下人。”
王宗德被噎得面色微滞,却仍强笑道:“是臣失言。”
他转而指向棋盘,“殿下看这局棋……”
“不必了。”
萧砚亭起身拂袖,“本王母妃喜静,王大人若再让她受半点惊扰——”
他看向石桌上的香炉,“下一次,本王便要请太医院来枢密使府闻香了。”
王宗德的笑容僵在脸上,看着萧砚亭转身离去的背影,想起坊间传闻,晏王素日只专注军政,对后宅琐事极少过问。
或许那闻香居的火,萧砚亭当真不知情?
王宗德捏着棋子的指节泛白,却仍保持着笑:“殿下教训得是。明日起,臣自会撤回府中所有杂役,绝不再扰晏王清静。”
两人目光相撞,萧砚亭忽然伸手拾起棋盘上的“将”棋,指尖摩挲棋子纹路:
“王大人这局棋,下得太险。”
“臣愚钝,还望殿下指点。”王宗德的声音里藏着试探。
萧砚亭将棋子放回原位,恰好堵住“帅”棋的逃生之路:“棋路千条,最忌贪心。”
他起身拂袖,蟒袍上的玉簪花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本王母妃喜静,王大人若再让她受半点惊扰——”
“不敢。”
王宗德慌忙欠身,额角渗出细汗,“臣定当谨记殿下教诲。”
离开枢密使府时,日影西斜。
沈断低声道:“殿下明知是他故意……”
“何须拆穿?”
萧砚亭望着街边摊贩上的糖人,轻笑着,“他撤了暗探,便是认了这步棋。”
“他既想试探本王是否知情,本王便装足了‘不知情’。”
萧砚亭翻身上马,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闻香居本就与本王无关,至于云家……”
他顿了顿,“有些人的秘密,自有其该藏的地方。”
“可这王宗德的担子可没那么大,背后定有人指点。”
沈断牵马紧跟两步,“属下查过,他近日与靖安侯府的幕僚过从甚密……”
“靖安侯?”
萧砚亭挑眉,糖人忽然裂成两半,碎在雪地上,“那位装病半年的老狐狸?”
他望着掌心的糖渣,忽然轻笑,“让暗察司盯着靖安侯府的马厩,听说他新得了匹西域汗血宝马,本王倒想知道,那马是怎么病的。”
沈断心领神会:“殿下是说……”
“马若病了,总得找兽医。”
萧砚亭拨弄腰间玉佩,羊脂白玉在暮色中泛着柔光,“而太医院那位陈院判,上个月刚给靖安侯请过脉。”
他忽然压低声音,“你可知陈院判的次子,年前娶了靖安侯府的远房表妹?”
“靖安侯想借王宗德的手探本王虚实,本王便将计就计……”
他转头看向沈断,眼底闪过算计的锋芒,“你即刻去大理寺,告诉裴礼,就说本王有事向他‘请教’,请他半个时辰内到府中。”
“属下领命。”
沈断牵马欲行,却见萧砚亭忽然伸手拽住缰绳。
“等等。”
萧砚亭望着街角药铺暖黄的灯火,从袖中摸出锭碎银,“去买支糖人……”
“属下不吃糖人。”沈断下意识开口,却在瞥见萧砚亭冷眼的刹那猛然噤声。
萧砚亭摩挲着银锭的指尖顿了顿,冷笑一声:“什么时候轮到你挑三拣四了?”
沈断不解:“那王爷是要买给王妃吗?”
“当……”
萧砚亭刚吐出一个字便骤然顿住。
“当然是买给母亲。”
萧砚亭强作镇定地甩了甩袖袍,“糖人甜而不腻,正合她心意。”
他说得斩钉截铁,沈断没有二心,连忙道:“是,属下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