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白心都没有收到思思的回复。那条“晚安，白心“仿佛成了他们之间对话的终点。他每天都会翻开《海子诗选》，看着思思画的那棵开花的树书签发呆，犹豫着要不要再发一条信息。
周四傍晚，天空突然阴沉下来。白心结束篮球训练时，远处已经传来闷雷的轰鸣。队友们匆匆收拾东西往宿舍跑。
“要下大雨了，快走！“队长拍了拍白心的肩膀。
白心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他收拾好背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动作。
“你们先回吧，我还有点事。“他对队友们说。
“什么事这么急？马上就要下雨了！“
白心没有回答，只是加快脚步朝图书馆方向走去。他记得思思今天下午有现代文学课，通常会去图书馆待到闭馆。而现在，她没有带伞。
雨点开始零星地落下，白心跑了起来。他冲进宿舍，抓起两把伞又冲出门去。雨势越来越大，等他跑到图书馆时，已经成了倾盆大雨。
白心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屋檐下，浑身湿透，头发上的水珠不断往下滴。他顾不上擦干自己，眼睛紧盯着图书馆的出口，生怕错过那个熟悉的身影。
十分钟后，思思抱着几本书走了出来。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和深色牛仔裤，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看到外面的暴雨，她微微皱眉，犹豫着要不要冲进雨里。
“思思！“白心喊道，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思思转过头，看到浑身滴水的白心，眼睛微微睁大。“你...怎么在这里？“
白心举起手中的伞：“我...我来给你送伞。“
思思愣住了，她的目光从白心湿透的T恤移到他还滴着水的发梢，再到他手中那把崭新的折叠伞。她的嘴唇轻轻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给。“白心把伞递给她，“我看你没带伞。“
思思没有接，而是轻声问：“你呢？“
“我还有一把。“白心从背包里拿出另一把伞，“不过这把有点小问题，撑不开...“他尴尬地晃了晃那把坏掉的伞。
思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一起走吧...我的伞够大。“
白心的心跳漏了一拍：“真...真的可以吗？“
思思点点头，撑开了伞。那是一把深蓝色的长柄伞，上面点缀着白色的小星星。白心小心翼翼地站到她身边，两人肩膀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太近显得冒犯，又能确保两人都不被雨淋到。
“你住哪栋宿舍？“思思问。
“7栋。“白心回答，“不过先送你回去吧，你住哪？“
“文学院女生宿舍，5栋。“
两人并肩走在雨中，伞下的空间狭小而私密。白心能闻到思思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混合着雨水的清新。他刻意放慢脚步，想让这段路长一些。
“你...怎么知道我在图书馆？“思思突然问。
白心的耳根发热：“我...我猜的。你周三下午有现代文学课，通常会去图书馆...“
思思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记得我的课表？“
“呃...“白心挠挠头，“上次在咖啡厅，你提到过四点半有课，我查了文学院的课表...“
这个解释听起来像个蹩脚的借口，白心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但思思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雨越下越大，打在伞上的声音几乎盖过了周围的噪音。两人走到一处积水处，白心本能地往思思那边靠了靠，确保她不会被溅湿。
“小心。“他轻声提醒。
思思点点头，突然脚下一滑。白心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臂，那一瞬间的接触让两人都像触电般僵住了。
“谢谢...“思思小声说，迅速站稳，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白心松开手，心跳如鼓。他们继续往前走，谁都没有说话，但沉默不再像以前那样令人不安。
走到半路，雨势突然加大，狂风卷着雨点斜斜地打来，即使有伞也无法完全遮挡。
“我们去那边躲一下吧！“白心指着不远处的操场看台。那里有顶棚，可以暂时避雨。
思思点点头，两人小跑着冲向看台。尽管只有短短十几米，等他们到达时，两人的裤腿和鞋子都已经湿透了。
看台上空无一人，只有雨声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思思收起伞，轻轻甩了甩上面的水珠。白心注意到她的刘海已经被雨水打湿，几缕发丝贴在额头上。
“你冷吗？“他问。
思思摇摇头，但白心看到她抱着双臂的姿势，显然是在抵御寒意。他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套——虽然外面也湿了，但里面还是干的。
“穿上吧。“他把外套递给她。
思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来披在肩上。“谢谢...“她轻声说，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外套边缘。
两人并排坐在看台的塑料座椅上，望着外面如注的大雨。白心偷偷瞥了一眼思思，发现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长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
“你...经常这样吗？“思思突然开口。
“什么样？“
“对别人...这么好。“思思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
白心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没有啊，我只对你这样。“
这句话脱口而出，白心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思思也低下头，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我是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嘛...“白心笨拙地解释。
思思轻轻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不太会...交朋友。“
“为什么？“白心问，“你这么好，应该有很多朋友才对。“
思思摇摇头，目光投向远处的雨幕：“我不太会和人相处...总是说错话，或者太安静。“
“我觉得你很好啊，“白心真诚地说，“你读诗的声音那么美，对诗的理解那么深刻，画画又那么棒...“
思思转过头看他，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你真的这么觉得？“
“当然！“白心用力点头，“你知道吗，自从听了你读诗，我开始注意到以前从不在意的很多东西——梧桐树的新叶，雨后泥土的味道，甚至食堂阿姨打菜时勺子碰到餐盘的声音...都变得不一样了。“
思思的眼睛微微睁大，嘴唇轻启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她低下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但白心看到她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思思，“白心鼓起勇气问，“为什么你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旁边画了个哭脸？那首诗明明很温暖啊。“
思思的身体微微僵硬，她沉默了很久，久到白心以为她不会回答。雨声填补着两人之间的空白。
“因为...“思思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海子在写完这首诗两个月后就自杀了。“
白心倒吸一口冷气：“什么？我不知道...“
“最绝望的人，往往写出最充满希望的文字。“思思轻声说，“就像...我妈妈。“
这是思思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家人。白心屏住呼吸，不敢打断她。
“她生病的时候，总是笑着对我说'没事的，很快就会好起来'...“思思的声音开始颤抖，“但最后...她还是走了。“
一滴泪水从思思脸颊滑落，她迅速别过脸去。白心的心揪成一团，他想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对不起...“白心轻声说，“我不知道...“
“没关系，“思思擦掉眼泪，勉强笑了笑，“已经五年了。“
白心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覆在思思的手背上。令他惊讶的是，思思没有抽回手。
“我爸爸...在我十岁那年离开了我们。“白心突然说，“他和别的女人走了，再也没回来。“
思思转过头看他，眼中满是惊讶。
“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白心继续说，声音低沉，“她总说我们俩过得很好，不需要那个负心汉...但我知道她经常半夜偷偷哭。“
思思的手轻轻翻转，握住了白心的手指。那一瞬间，白心感到一股暖流从指尖传遍全身。
“所以...我大概能理解那种感觉，“白心看着思思的眼睛，“明明很难过，却要假装坚强。“
思思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但她这次没有移开视线。“白心...“她轻声唤他的名字，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
雨声渐渐小了，但两人谁都没有动，就这样坐在看台上，手轻轻相握，分享着彼此生命中最深的伤痛。
“我小时候...很爱说话。“思思突然说，目光投向远处，“妈妈总说我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白心难以想象那个画面——眼前这个安静得几乎透明的女孩，曾经是个爱说话的孩子。
“后来她生病了...“思思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在医院陪她，还是不停地说，说学校的事，说我看的书，说我画的画...我以为只要我一直说，她就会好起来。“
白心的喉咙发紧，他轻轻握紧了思思的手。
“最后那段时间，她已经听不清我说话了...“思思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但我还是继续说，直到...直到她再也听不见。“
白心感到自己的眼眶湿润了。他从未想过，思思的安静背后，藏着这样深重的失去。
“从那以后，我就不太爱说话了。“思思擦了擦眼泪，“总觉得...话说得再多，也留不住想留的人。“
“思思...“白心声音哽咽，“不是这样的。你妈妈一定很喜欢听你说话，就像...就像我喜欢听你读诗一样。“
思思抬起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嘴角却浮现出一丝微笑。“你真的...喜欢听我读诗？“
“当然！“白心用力点头，“你的声音是我听过最美妙的声音。“
思思的脸红了，她低下头，但没有抽回手。“谢谢你...今天的伞。“
“这没什么，“白心笑着说，“下次下雨我还给你送。“
“下次我会记得自己带伞。“思思轻声说，但语气里没有拒绝的意思。
雨已经变成了细密的雨丝，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白心看了看表：“快六点了，你饿吗？要不要一起去食堂？“
思思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
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向食堂，这次他们之间的距离比来时近了些，肩膀偶尔轻轻相碰，却谁都没有刻意避开。
食堂里人不多，他们选了角落的一张桌子。白心买了两份牛肉面和两杯热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