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后患

听了柱首的话,场内压抑着的低语声稍稍多了些。

匠人们彼此交换着眼神,多数人脸上还是带着审视的目光。

毕竟周锐是入了行,成了名义上的自己人。

手艺与其说是过关,倒不如说要比在场的诸位还要好。

人群慢慢散开,各自回到了自己的铺子中。

院子内持续不断的练武口号再次成了主调。

前天夜里陈二爷忧心忡忡的警告,昨天刘家被逼到绝路的场景。

还有那两个虽死,但后患无穷的衙役。

以及他们身后必须被拔除的毒瘤徐庆元。

仅仅加入行会,并不代表以后就高枕无忧了。

徐庆元的手段阴狠,今日能用流氓逼迫刘家。

明日就能换别的法子对付周家。

若想要解决掉徐庆元这个祸害,柱首爷是必不可少的。

一个新丁直接向柱首进言,极有可能被视为不知深浅。

但错失今日这个见面柱首的机会,下次再见不知要等到何时。

权衡之下,他心意已决。

他见到柱首已迈开脚步,快步向前,在柱首面前停下。

恭敬地躬身行礼。

“柱首爷!”他的声音不大,让正要离开的几人都停下了脚步。

“小子周锐,刚刚入会,本不该多言。

但有一事关乎铁匠营众多同行的生计与本行会的声誉。

小子斗胆,想向柱首爷请教一二,不知可否?”

这一举动立时引起了周围尚未走远的人的注意。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周锐身上,这一次,惊愕中更添了几分难以置信。

“他要干什么?还真敢跟柱首搭话?”

“新来的就这么不懂规矩?柱首爷是你想请教就能请教的?”

几个脾气火爆的匠人脸上已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人群中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

柱首转过身,看着躬身不起的周锐,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抬了抬手,制止了正要发作的旁人。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

“才打出一把过关的刀,就自觉有胆量指点江山了?

也罢,技艺堪用,胆气也不小。

我倒要听听,是什么事让你这新入册的匠人如此郑重其事。”

柱首示意身边人稍候,自己则引着周锐走向一旁的偏室。

“有话进来说。”

偏室陈设简单,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桌上一壶尚有余温的清茶。

与外面炉火喧天的锻造区相比,这里显得格外安静。

柱首在主位坐定,示意周锐坐下。

“柱首爷,”周锐沉声开口,直入主题。

“小子昨儿亲眼所见,铁炉坊的徐庆元勾连地痞.

拿劣货做幌子,想强占散匠刘清田的坊契。

这事怕不止一桩,若是任由下去。

既砸了同行饭碗,也坏了咱铁匠营的名声。

小子斗胆恳请柱首爷明察,查一查徐家掌的铺子和货路。

好还行里一个公道。”

周锐言简意赅,将徐庆元的危害直接摆上台面.

直指其对整个行会的潜在威胁。

说完,他起身一揖,静待回应。

室内一时安静。

柱首端着茶杯,手指无声地摩挲着杯沿。

徐庆元……这颗毒瘤确实越长越大,行事无所顾忌。

连我郭家的面子有时都不给。

这后生所言不虚,他那些手段,迟早要搅乱整个铁匠营的规矩。

影响到行会的生意和信誉。贾文在拿出的那块断蹄铁,就是个明证。

他瞥了周锐一眼。

这小子的刀打得确实好,眼光也毒。

只是……他出现的时机,还有那两个死在他家仓库的贼人。

……他当真只是个运气好的散户?

还是说,他知道了些什么,想借我的手,现在就扳倒徐庆元?

若真是衙役死在他手里,这事一旦牵扯出来,火可能会烧到整个行会。

到时局面更难收拾。

现在动徐庆元,时机不对,风险太大。

想到此,柱首放下茶杯,神色淡淡地看向周锐:

“你说的这些事,我知道了。

行会有行会的规矩。

徐庆元的事,自有道理去说。

你今日能站在这里,是你锤下的功夫过硬,也算抓住了机遇。”

他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入了行会,就守行会的本分。

你的本分,是在炉火前打好你的铁,而不是操心行会如何处置人。

回去吧,把心思用在正道上。”

室内,周锐离开后,一时只剩下茶水氤氲的热气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柱首郭严泰端着茶杯,目光依旧落在空着的座位上,若有所思。

随侍在侧的王执事上前一步,低声道:“柱首爷,这周家小子……”

郭严泰放下茶杯,看向王执事:

“你当初力荐他入会,看来不单单是因为那把刀。”

王执事微微躬身:

“确实如此。此子技艺惊人。

那手水锻,许多老匠人也未必使得纯熟,绝非池中之物。

而且百炼斋的贾老板派人送来了那把牛尾刀。

与贾老板见面时,他言语间对此子颇为看重。

他初来乍到,但财力雄厚,与船帮、镖局皆有往来。

且行事尚算磊落。我们行会与之交好,日后生意往来也便利些。

卖他这个人情,对行会不亏。”

柱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王执事的考量。

“贾文在…倒是个有意思的人物,眼光也不差。

竟能从一堆散户里头,把这块璞玉给刨了出来。”

他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这么说,贾文在算是这周锐的‘伯乐’了?”

“正是。”王执事应道。

“听百炼斋掌柜的意思。

贾老板似乎有意将周家铁坊作为他们日后主打的招牌,投入不小。

这周锐能得他看重,也算是个机缘。”

柱首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不知是赞是叹。

“机缘……也得看接不接得住。

方才这小子,把徐庆元的事也给捅到我面前来了。”

王执事面色一肃:

“徐庆元行事,确实日益跋扈。

若非顾忌他家在本地的根基和官面上的关系,早该有所约束。”

“约束?”柱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怕是不够了。

这小子说得对,今日是散户,明日就可能是行会的人。

任由他这么蛀下去,早晚要坏了铁匠营的根基。”

他沉吟片刻,“不过此事牵扯甚广,不宜操之过急。”

他看向王执事,语气沉稳下来:

“你去暗中查访一下。

那些被徐庆元用各种名目收走的散户铺子。

查清楚现在具体都落到了谁的手里。

是谁在里面打铁,产出的东西,最终又卖给了谁,流向了何处。

把这些细务先摸清楚了,我们再看……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徐庆元作为本地最大的铁器牙行。

可不是想拔除就能拔除的存在。

目前行会内还有不少人指望着他吃饭。

还得再观望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