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序章武周之战

大周王朝的第不知多少年冬至,天空没下雪。大周城上的上空却已铅云密布,仿佛天穹即将倾覆,但再多么的即将倾覆。也只是好似倾覆!

也就是这一个冬至。

大周的“天”,塌了!

它诉说了一个道理,大周的天穹不倾覆,不意味着大周不倾覆?!

烽火狼烟席卷了千里,曾经辉煌的王朝疆土。如今只剩残垣断壁。

周擎身披染血的战甲,率领最后的残部退守南域大周城,这里是周氏发迹的祖地。也是大周最后的疆土。

大周城的城墙在夕阳下泛着血色,周擎与一众大周将领站在城楼上,他们的眼中倒映着远方。哪里是连绵不绝的大武军营。

他们的战甲早已残破不堪。有的身上的伤口,甚至还在渗血,可他们和他们王上的背脊。依然挺得笔直。

“王上,武家已经围城七日了,却始终按兵不动。”大将军卫沧澜声音嘶哑,“他们在等什么?”

周擎未答,他也不知武家的围而不攻是何缘由。

困死他们?

不,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武家如此行为必然有他所不知道的缘——他猜不透。

城墙上的众人忧心如焚——周擎的思绪也依旧未回转过来。

照理,几人于他不离不弃,他此刻应该出言宽慰一番。但他着实是提不起什么心情。无奈的他,只得将目光投向城中的行宫。在那里,他的王后秦玉正在经历,分娩的痛苦。

周擎握紧了拳头,指节因此而发白。大周一败再败,他也一战再战。

目光越过残破的雉堞,周擎恍惚间又看见七月月前燃烧的都城。那时紫辰殿的琉璃瓦在烈火中爆裂,玉阶上滚落的不是朝珠,而是守城将士的头颅。

三千里溃退路上,他带着残部且战且退,沿途收拢的败军把南域官道都踏宽了三尺——却又在连番血战中变得凋零殆尽。如今这龙兴之地,竟成了大周最后的孤城。

而他也已经尽自己所能的,去尽一个王该有的责任。然,事不可为。他已无能为力。

现在,他该作为一个丈夫与父亲为自己的妻儿做考虑。作为周王的自己,已经败无可败,作为丈夫与父亲的自己,或许尚能为妻儿争取一线生机。

“大将军。”周擎突然地开口,声音比朔风更冷,“若武玄入城,你护着秦师,带着王后与我儿离去……”

话音未落,东方天际突然裂开一道紫痕。

这变故打断了周擎的话语。也暂止了。他的托孤遗言。

万里天空骤然涌现出无边紫气。

汹涌的紫气如天河决堤般倾泻而下,瞬间吞没了整座大周城。那些凝固在城砖上的暗红血渍,在这沛然莫御的紫潮中竟如朝露般消散无踪。

周擎的瞳孔中倒映着这天地异象,握紧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又紧。身后传来将领们倒吸凉气的声音——在这般浩瀚天威面前,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宿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渺小。

紫气漫过城墙雉堞,将所有人的战甲都镀上一层虚幻的光晕。那光芒流转间,竟让这些浴血多年的铁甲显得如同新铸。

云层如沸水般翻腾不息,一道蜿蜒龙影穿梭其间。那龙躯并非实体,而是由流动的紫气凝聚而成,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可辨,边缘泛着鎏金般的光晕。

当龙首破云而出时,众人看见那双龙瞳——如同两轮初升的朝阳,散发着温暖而威严的光芒,让人不禁想要顶礼膜拜。

“吼——”

龙吟声起,不似凡间任何走兽的嘶吼。那声音似金玉相击,又似清泉流响。

仿佛直接穿透天灵盖,在人的骨髓深处震颤回响。城墙上的碎石簌簌滚落,守军手中的兵器不受控制地嗡鸣起来。最前排的几个士兵突然跪倒在地,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双膝在这天地威压之下,本能地选择了臣服。

“这……这是……”卫沧澜手中的金刀,当啷落地。

作为一个合格的将领。兵器便是他的第二条性命——三十年来,凡是从军之时,卫沧澜的金刀就不曾离手。纵使是睡梦中,他也会用五指紧扣刀柄。

此刻,这柄随他出生入死的金刀却砸在了石砖上,震得他虎口发麻。

铁塔般的身躯晃了晃,铠甲鳞片哗啦啦响成一片。像被箭雨射落的战旗。

一旁的周擎同样,僵硬在原地。若非还有呼吸,恐怕就可以,将他当做一具,站着的尸体。

其余的将领们更是姿态各异。

周擎仰头望向,云层中游走的龙影,身体震颤。龙影与他隔空对视的刹那,他感到血脉深处,传来战栗的共鸣。就好似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似的。

龙与人能有什么关联?

周擎蓦然回首,一双虎目顿时望向城中。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与王后的孩儿出生了。他的王后成功分娩了。这异象很有可能是他们的孩子的降生引起的。

“大将军,随我速回王宫——”话音未落,周擎突然改口,“不,大将军,你带上人马,速去保护王后!”

周擎于瞬息间下达了命令。又于瞬息间朝令夕改!朝令夕改间,他又重新下达了命令?!

在这瞬息之间,周擎同样做到了迈动身躯,刹住身形,收回半只悬空脚掌。

他的战靴与青石砖摩擦,擦出了刺耳的声响,仿佛困兽嘶吼般。

他忘却了自己会飞行!

他将目光死死盯在远处的,大武军营。在那旌旗猎猎的阵前正伫立着,一个明黄身影。

其如利剑般刺入他的眼帘——正是武王武玄!

此时此刻,武玄正同他一般亲临阵前!

金甲映着血色残阳,宛如一柄出鞘的凶刃直指周擎心脏。

武玄只是站在那里,就胜过万千战马嘶鸣与战鼓僚号。

卫沧澜怔怔望着突然止步的周擎,喉结剧烈滚动。

他的胸腔里,似是有了一堆积液。它们漫上他的气管,灼热而又腐蚀。使他在阵阵痛苦里挣扎,令他在折磨中欲言又止。

随后,积液不管不顾的,漫进他的心头。漫进他往日的思绪,十几年来并肩作战的记忆,如走马灯闪过。

最终化作一声被灼痛的嘶哑:“臣……领命!”

铁甲铿锵声中,卫沧澜奔向宫城。他越行越快,直至飞上了天穹!这一刻,他的身体上似乎被插上了一对翅膀。

卫沧澜转身时,面容冷峻如冰。他周身也随着这份冷峻,腾起着若有若无,似铁血般的气息。

他这一转身便是决然……

周擎望着背影决绝,似是要把半生戎马,甩在身后的大将军。袖中的拳头攥得发颤。

这一幕,使他彻底明悟——自己是逃不了了。

无论是为了,他脚下大周的江山与万民。还是为了他身后的妻儿。

他都必须留在这修罗场上。

就算血流干、流尽,就算自己会死。他都必需留在这里,不能后退。哪怕半步。

此是此刻,他唯恨自己,为何事到关头——如此无能为力。

只能用身躯、用死亡、去阻止……阻止那武玄的到来。

不过,这件事也不是多么的让他无法接受。他有孩子了。

不知道他的孩儿会是男孩,还是女儿。

男孩好,女儿也不差。总之,他死了,也能聊感慰藉。

他的死也有了更大的意义。

他与王后的孩子,将会是他大周再次崛起的希望。他们的孩子,会在未来手刃他父亲、他家国的仇人。

憧憬到这,周擎的心中自然而然地燃起了炽烈的星火,呈现出燎原之势。于他心中铺天盖地的涨起来。

直至长出他的心口,长成一句父亲对孩子的喟然长叹:“吾儿……还好有你……不然……为父实无颜面,面见我大周故去先王。”

星火褪去,于周擎的心神中,留下三分苦涩,四分决绝。以及最后,三分愧疚。

是,也不是。

为什么?

周室有救,他又何来愧疚?

可这三分愧疚竟如地火翻涌,从血脉深处沸腾而起。它漫过祖祠的宗庙灵牌,蚀穿阴阳交界的忘川水,最终在王位下凝成永不消融的寒霜。

就如,他于冬日失了自己的国。

这痛楚比大周山上的崩裂更暴烈,比断龙江的江水更幽邃。它碾碎历代先王的功绩碑文,又蚀烂新铸的传国玉玺。

原来江上社稷之重,重不过稚子蹒跚学步时伸向虚空的小手;黄泉之深,深不过君王转身后那声哽在喉头的叹息。

他欲哭泣,却不能哭泣。

当周擎再次握紧手中的九炎枪时,他的脊背已然挺得更加的笔直,似松又似柏。

好似这样,他就能当一棵树。当一颗没有思想,没有情绪的树。

好像,这样就能让他,摒弃对自己的痛恨,失了悲切。

隐隐约约间,可见他身后有赤红气息升腾,似炎又似雷。

——在空气中发出低沉轰鸣。

好似在代替着他去哭泣。去恨自己,去悲王朝社稷,去爱万民如子……

枪尖划破暮色时,周擎终究没忍住,望了眼天穹上。哪里龙影依在,“吾儿,莫怪为父,为父实在无颜见你。”

云层中的龙影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发出震天长吟。

周擎身躯一震,好似幻听般的听见婴啼。

——是了,他的孩子甚至还未拥有名字。

他却再也,不敢抬头。只得将枪柄重重顿地,震起一圈灼热气浪。

九炎枪上赤纹炽亮,将城墙照得如同熔炉。

周擎想起登基那日,父王将这把枪递给他时,说的话:“炎枪虽玄,却也可焚山河,但最烫的永远是握枪之人的血。”

他的血正在沸腾,不是因为武玄压境的千军万马,而是因为城中有个孩子正裹着襁褓。

“这一枪……”枪芒撕开夜风,他竟笑出声来,“……得让孩儿将来听得热血沸腾才行!”

周擎望向远方的军营——此时,他心中已然升起一股五味杂陈的豪气,他没有什么壮志豪言,只是又紧了紧目光。

今日他要让那武玄,与武家军队记住,什么是他周氏儿郎的不屈热血。

今日,他唯有死战!

……

行宫内,烛火被突如其来的气流拂动,在青玉砖墙上投下摇曳光影。

白发老者用自己那,枯瘦如松枝的手,颤抖着拨开襁褓。

霎时间,满室生辉。一个周身缠绕着灿金色龙气却皱巴巴的婴儿,浮现眼前。

那龙气如活物般流转不息,将老人浑浊的瞳孔映得熠熠生辉。

老人的世界为之而寂静。

他那双苍老的眼眸中,只映着这个婴孩。

“圣龙气运!殿下当真是圣龙气运啊!”老人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玉砖,泪水在龙气映照下好似金珠滚落,“天佑我大周……真是天佑我大周啊……”

床榻上,秦玉苍白如纸的面容泛起潮红。如同雪地里,绽开红梅。

红梅开在心头,喜上眉头。

秦玉紧咬着唇,强撑着支起身子。

锦被滑落间,露出被冷汗浸透的素白中衣。衣料紧贴肌肤,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形。

“秦师……”秦玉声音虚弱却掩不住欣喜,“可否,请您去面见王上……让王上为我们的孩儿赐名……”

“王后且缓!凤体要紧!您切莫妄动,以免伤着身体。”秦师见秦玉支起身子慌忙上前。

枯瘦手掌悬在半空,一时竟不知该扶向何处——既怕冒犯凤体,又恐王后伤着。

幸而还算“机灵”的宫女们,已抢上前来,稳稳托住秦玉虚浮的身子。

在宫女的搀扶下,秦玉虚弱地摆了摆手:“寝宫之中,秦师莫要太过拘礼。再说,我的身子已无大碍……”

“这可如何使得!”老人急忙道。

见宫女们已扶稳王后,秦师这才退后半步,郑重地整了整衣冠。

他褶皱间的目光慈爱而忧虑:“王后,您当以凤体为重,近期切莫忧心。老臣这就去请王上为殿下赐名。”

转身后,秦师目光扫过那些垂首侍立的宫女。素来严肃的面容难得显出几分温和:“好生照看王后与殿下。”

“遵命。”宫女们齐声应答。

秦师颔首。

他先望了望襁褓中流转的圣龙气运,又在看了眼婴儿,这才火急火燎的撩起官袍向外走去。

床榻上,秦玉的目光追随着那道佝偻背影,穿过重重纱帐。

她望着秦师的身影渐渐模糊,如风一般消散在天光里。

冷风袭来,只剩几缕银白须发,还在微微颤动。就如同秋日里最后一株倔强的芦苇。

直至彻底看不见秦师的背影后,秦玉才不舍的收回目光。

“不知王上那边战事如何?可是顺利?”秦玉在心中忧虑的想到。

一声轻叹后,她便闭紧了眼眸。脸上潮红不在,就好像那是将熄炭火最后的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