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逆血的种子
星砂种子在祭坛上生根的夜晚,木屋长出了骨头。
地板下的梁木扭曲成脊椎状,窗框生出肋骨般的木刺。信使精灵趴在新长的“骨节”上,断翅蘸着月光涂抹伤口。我蜷缩在壁炉旁,看掌心的星砂一点点膨胀——它吞下我的血,吐出细小的根须,像蜘蛛网般爬满整面墙。
“这不是树,”星星的光晕贴在根须上,“是星砂的脉络……它在找东西。”
根须突然刺向屋角的铜匣——守林人遗留的鲛人鳞片。两者相触的瞬间,鳞片融化成一滩蓝雾,雾中浮现出父亲的脸。他的嘴唇机械开合,重复着坠崖前的最后一句话:
“童童,别吹笛——”
我猛地缩回手,星砂根须却缠住手腕,将我拖向墙壁。骨骼梁木咔咔作响,缝隙间渗出冰凉的液体,带着铁锈味。
“是星砂湖的水!”信使精灵尖叫,“它要把你拉进湖底幻境!”
二、冰封的铜铃
幻境里没有水,只有一片冻住的泪湖。湖面下封着无数水晶羊群,它们的眼睛是凝固的火焰,羊角缠绕着藤蔓。父亲站在湖心,牧笛抵在唇边,藤纹从笛身蔓延到他的脖颈。
“爹!”我踉跄着跑过去,冰面却突然龟裂。
父亲的身影碎成千万片,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画面:藤蔓绞碎狼喉、村长将符纸塞入他衣领、他的尸体在悬崖边徘徊三日,最终被牧笛的裂纹割断脚筋……
“这些都是真的?”我跪在冰面上,星砂根须趁机钻入膝盖。
“半真半假,”织云仙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倒悬在冰锥下,残翼滴落的星砂在湖面烫出小洞,“记忆是最狡猾的鬼,你凝视它,它便篡改你。”
我仰头喊:“你怎么逃出牢笼的?”
“这是你的意识深处,我只是一缕回声。”她指尖轻点,冰层下的羊群突然睁眼,“看,它们在等你。”
最大的头羊扬起前蹄,冰面应声碎裂。我坠入湖底,手中多了一支牧笛——没有裂痕,藤纹鲜活如蛇。
三、亡者的牧歌
笛声不受控制地溢出。
第一个音便掀起暴风雪,冰层下的羊群开始苏醒。它们用羊角撞击冰面,火焰瞳孔烧穿枷锁,藤蔓却将牧笛越缠越紧。织云仙子的回声厉喝:“停!你在唤醒守林人的诅咒!”
但太迟了。
头羊冲破冰层,藤蔓瞬间扎入我的手腕。剧痛中,无数记忆灌入脑海:守林人用牧笛催生星藤,藤蔓却吞噬了整个村庄;仙子剜眼谢罪,将牧笛封印在泪湖;父亲捡到笛子时,封印已裂开一道缝……
“现在你知道了,”回声叹息,“牧笛不是召唤羊群,是释放它们。”
羊群踏过湖面,冰层下的藤蔓绞住我的脚踝,将我拖向深渊。最后一刻,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在笛孔——
笛声戛然而止。藤蔓退缩,羊群化作雾气消散。
四、月虹桥
回到现实时,星砂脉络已爬满天花板。信使精灵正在与一根试图吞噬红宝石的根须搏斗,见我睁眼,立刻嘶鸣示警。
窗外月光如瀑,林间传来细碎的蹄声。
水晶羊群真的来了。
它们比幻境中更剔透,蹄印绽开冰花,铜铃悬在颈间,却哑然无声。头羊踱到木屋前,藤蔓自动退开。它注视着我,瞳孔火焰跳动,额间嵌着一枚铜铃碎片——与父亲遗物一模一样。
“它们一直活着,”织云仙子的回声在牧笛中低语,“只是凡人总以为,沉默的才是尸体。”
我举起牧笛,藤纹却突然暴长,勒住咽喉。头羊前蹄重踏,藤蔓寸寸断裂。
“它们认主了,”星星喃喃道,“这些根本不是羊……”
五、焚诗之夜
村长在黎明时发动总攻。
村民举着火把,斧刃抹着黑狗血。他们砍断星藤围栏,却在踏入花园的瞬间僵住——星砂脉络从地底刺出,贯穿他们的脚掌,将血液抽成养料。
“妖术!”村长将火把砸向木屋。火舌舔舐墙壁的瞬间,星砂脉络集体暴动,将火焰反推向人群。
惨叫声中,头羊率领羊群踱出森林。它们所过之处,焦土绽出冰花,黑烟凝成霜霰。村长踉跄后退,突然掏出一卷血符:“你以为只有你会召鬼?看看这是谁!”
符纸燃烧,一具焦黑尸骸从灰烬中爬出——是父亲!
他的下颌骨挂着半截牧笛,藤蔓从眼眶钻出,喉咙里挤出我的名字:“童……童……”
头羊的火焰瞳孔陡然血红。
六、骨笛终章
父亲的尸骸扑向我,藤蔓直刺心口。千钧一发之际,头羊撞开尸骸,羊角挑飞牧笛。我凌空接住笛子,藤纹突然灼烫——这一次,笛声不再受控于我。
《归羊曲》自动响起,却是颠倒的旋律。
尸骸僵在原地,藤蔓退缩回笛孔。父亲的眼窝恢复清明,他伸手想摸我的脸,却在触及的前一刻碎成星砂。
村长趁机掷出匕首,头羊纵身挡住。水晶身躯轰然炸裂,冰晶刺入我的右眼。
剧痛中,我听见织云仙子的呐喊:“用星砂种子的根!”
星砂脉络从我掌心暴长,缠住村长。根须刺入他的七窍,抽出的却不是血,而是浑浊的记忆:
——三年前,他将引狼符塞进父亲的口袋;
——昨夜,他剜出守林人坟中的心脏炼制尸傀;
——现在,他脚底藏着最后一枚血符,上面画着整个村庄的爆破咒。
“一起死吧!”他狂笑着踩碎血符。
七、牧者之心
爆炸的瞬间,星砂脉络裹住木屋。
强光吞没天地。等视觉恢复时,村庄消失了,只剩焦黑的巨坑。星砂种子在我的伤口生根,右眼被藤蔓取代,视野里漂浮着无数星轨。
头羊的残骸堆在脚边,铜铃碎片滚入深坑。我拾起碎片,冰晶突然融化,露出里面封存的声音:
“童童,逃……”
是父亲真正的遗言。
织云仙子的回声彻底消散前,留给我最后一句话:
“牧笛从来不是武器,是容器——装着你父亲宁愿死也要守护的慈悲。”
月光下,幸存的羊群默默环绕着我。它们额间的火焰相继熄灭,化作温润的琥珀。
我知道,今夜之后,它们再也不会听见我的笛声了。